天地辽阔,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
顾怀曲心里倏忽有些感触。
为了他的身体考虑,郁承期没有停留太久。
他知道顾怀曲难得在他怀里待的那么安静,一定是很喜欢出来,所以他决定日后挑个晴朗的天气再带他出门,但今天不行,已经太晚了。
他原路折返。
走到中途,卷在毯子里的那双猫耳动了动。
前方铁甲铮铮的摩擦声,整齐回荡在这条略黑的宫道上,就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顾怀曲下意识的探出了半个头,不等看清楚,眼前蓦地一黑。
“……”
是郁承期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
那人压低嗓音轻轻道:“师尊,闭眼,你的眼睛反光啦。”
顾怀曲:“……”
白茸茸的顾怀曲很小一只,不仔细看,郁承期手里好像只是随随便便拿了条毯子。
郁承期怕他被那些巡逻的人看见,因此把他藏得很好,连眼睛都不给露了。
毕竟这是他的师尊,猫形只能给他看,外人想都别想。
一路上无事发生。
回到大殿,郁承期将殿门反锁,把雪白的猫崽从毯子里抱出来,放进已经加热过的热水里,白软的猫毛在水里清晰浮动,驱除了一身的寒气。
莫约半个时辰,他又将他抱出来。
用灵力烘干身上的水。
再轻轻地抱回床榻上。
郁承期熄了殿里大半的烛灯,令整座殿内顿时变得昏黄沉暗,窗畔可见清辉,积沉着浓浓的夜色。
床上的顾怀曲已经累了,猫身微蜷着,快要昏睡过去。
郁承期伸出指尖,漆黑的眸子里缱绻柔和,轻轻点了点那只淡粉的鼻尖。
低声道:“晚安,师尊。”
而后转身,走向那张放置在不远处的软榻。
第74章 师尊和贺轻侯(三更)
郁承期果然跟顾怀曲拉开了一些距离,不再没规没矩的跟他挤在一张床上。
但他选择睡在了附近的软榻上。
结果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顾怀曲还是每天一睡醒就会看见他。
吃饭时就算没有被喂,但也会被那种柔和宠溺、像在关心猫猫狗狗一样黏糊的视线盯着瞧,甚至偶尔会被好意又甜腻地“嘲笑”一下。
顾怀曲忍来忍去,既恍惚又感到别扭。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从未露出过他的獠牙,一直是这么温和的,隐忍的,忍到如今,竟像个挑不出毛病的变.态。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郁承期字字句句都真心实意,却每个字都那么的令人羞耻,让顾怀曲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郁承期总是喜欢骂他,又夸赞他。
他会骂他“笨”,然后再夸上一句“可爱”。
骂他“好傻”,再夸上一句“好漂亮”。
嫌他“好凶”,但又说“师尊最好啦”。
每当如此,顾怀曲耳根都烫得厉害,又羞又怒,蜷着身体背对他,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根本就没有变。
他只是剥了憎恨的皮,坦露了真心的骨,束缚起张牙舞爪的龌.鹾欲.望,因为愧疚,只敢把那些看起来干干净净,纯洁又无暇的心思拿出来见人,化成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说给顾怀曲听。
如此温顺,如此不像他。
并且他自己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说白了。
他的心思其实狎昵龌.龊,脏得很。
但他已经将他觉得最干净的、最无暇的话,拿到了顾怀曲面前。
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顾怀曲牙根泛痒。
……
春为四季之伊始。
初春将至,魔宫上下愈渐忙碌,前殿堆积的政务越来越多,要处理的事也越来越繁重。郁承期答应了顾怀曲,要好好管理魔界,因此更不能在他师尊的眼皮底下偷懒。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往前殿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总留在暖殿里。
好在顾怀曲灵气有所恢复,已经可以适当的照顾好自己。
这日,后宫中的某间院落中忽而传来了声怒喝。
“真是群没用的废物!”
啪嚓一声巨响。
贵重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极其刺耳。
雪白的凭霜扇又接连扫落了几只茶盏,怒气腾腾,执扇的那只手涂着豆蔻色的指甲,手指虽然白皙,但却有点粗。
贺轻侯挑着熏紫的狐眼,抱着手臂,冷眼瞪向面前的一排女人。
“贺大人……”
其中一个女子被吓得哆嗦了下。
脸上娇媚的妆容将人衬得愈发楚楚可怜,还是大胆地站出来,模样委屈极了。
“奴们有罪。可说到底……”她看了看周围姐妹的眼色,小心翼翼道,“尊上平日根本不踏入后宫半步,我们想见他,也寻不到机会呀……”
“什么寻不到机会?还不是你们没用!!”
贺轻侯厉声喝她,提起来更是气疯了。
这些日尊上待在那座暖殿里寸步不离,每日除了去前殿问政,最多的时候就是守在顾怀曲跟前,照顾他那个所谓的师尊!!
那是什么仙主??那就是个祸乱媚主的贱人!!
贺轻侯气不打一处来,负手来回踱步。
他当然左右不了郁承期的想法,他没那个本事,也不敢。但总可以找一些不相干的人发火。
“三年前我把你们送进宫里,可这三年你们又干了什么?!”
他盯着面前如花似玉、尽态极妍的女人们,视线如毒蝎似的在她们脸上扫过,冷冷地笑,丝毫不见往日妖冶做作的姿态。
“我叫你们去伺候尊上,就算讨不到欢心,哪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是好的!可你们呢?!”
他冷冷讥讽:“一个个空有副凑合能看的皮囊,脑袋都被虫蛀空了?三年了,尊上怕不是早就忘了你们这群人!我将你们送进来,是叫你们在这里过日子的?!”
女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言语。
三年前尊上刚刚回到魔宫,贺轻侯以送姬妾的名义,将她们送到宫里来。可不等尊上看她们一眼,外界便传来了仙主已死的消息。
自那以后,她们好像就被遗忘在了角落。
不知为何,宫中没人敢向郁承期提及纳妃纳妾一事。
她们这群人,自然也就成了一群无名无分、毫无用武之地的人。
郁承期从没时间去关心魔宫内务,后宫也形同虚设,因此,这堆可有可无的破事一直都是扔给贺轻侯去打理。
贺轻侯留下这群女人,是想有朝一日郁承期能有兴致找个新宠,将顾怀曲给忘了,但他又怕贸然提起,郁承期会一声令下将她们全都遣散。
所以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
没人敢提,这群女人就还在。
如今顾怀曲一活,也就意味着这群女人更加没用了。
贺轻候一肚子恼火无处宣泄,心想这些人已经留之无用,他凉飕飕地笑了声,索性将面前的锦盒往前一推。
“办法只有这些,我帮不上你们这些蠢女人,能不能勾住尊上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若是勾不住,你们这群蠢货早晚滚蛋。”
说罢媚眼一白,看也不看她们。
随手将另一个重要的锦盒揣入袖中,摇着他的凭霜扇,矜持端庄地走了。
待他走后,几个女子走到近前,打开锦盒。
她们盯着里面的东西。
扭头互相看了看。
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迷惑与茫然。
……
顾怀曲的第二次化形,依旧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毫无预兆之下,他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好巧不巧,这天郁承期不在。顾怀曲身体虚弱,并未到处走动,闭着眸盘膝而坐,调整气息。
殿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一声推门而入。
来的人竟是贺轻侯。
顾怀曲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眉头微皱,睁开眸看了他一眼。
贺轻侯这次是借着送药的借口来的。
这段时间郁承期派人搜罗了一些稀有的补药送入宫中,因为药材娇贵,必须温养在宫中的灵气池里,需要时再取出来现制,一日只能炼成很小的一颗药丸。
这颗药原本是他每天要亲自喂给顾怀曲吃的。
但他这几日太忙了,送药的任务偶尔就成了身边的侍人。
侍人受过嘱咐,送药时搁在桌上就得立刻走,不准在殿里停留。
但侍人是侍人,贺轻侯是贺轻侯。
贺轻侯了解真相,知道顾怀曲如今连话都说不了,只是一条孱弱废物的猫,就算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又能怎么的?
他面带轻藐地勾着唇角,迈进了殿里。
摇扇站定,身姿风情万种。
顾怀曲:“……”
顾怀曲所在的这一片范围,被郁承期设过结界,他可以从里面看见何人进来,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
贺轻侯将锦盒放在了桌上,余光却瞥着屋内,嗓音矫揉造作:“顾仙主,在下将药给您放这了~里头还有其他金贵的补药,尊上让我给您带了整整一盒过来呢,可千万别忘了吃。”
顾怀曲没做回答,清冷地闭上眸,继续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