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蜷成一团的猫崽动了动,迷迷蒙蒙,张开了眼。
仿佛混沌初醒,天生湖蓝色的猫瞳里带着薄薄一层水雾,懵懂良久,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顾怀曲带着死前的记忆。
再度睁眼看到一切,简直恍如隔世一般。
他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成了鬼魂。
可等到一转眸,他竟不设防地看到了郁承期那张格外俊美熟悉的脸,眼眸微微睁大,登时有些惊愕。
“——咪呜!!”
一声细弱的猫叫猝不及防!
郁承期:“……”
顾怀曲:“……”
两个人同时顿住。
顾怀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垂下眸,看到了自己毛茸茸的胸口和猫爪……不做声了。
空气倏忽静默。
郁承期略有一丝心虚,又觉得怪好笑的。
他不难猜到顾怀曲现在的心情,甚至感觉到,顾怀曲的那只猫爪已经因为怒意不自觉地伸出了爪子。
所以他默默松开了手。
“……师尊,对不起。”
“弟子不想你死,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我想让你活过来。”郁承期抬起眼,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眸里已经没了从前的恶意与戏谑,只有沉沉的、看不透的深意,很认真地问,“师尊怪我吗?”
“……”
顾怀曲内心五味杂陈,极是复杂。
他不知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回应,如今他毫无灵力,连动一动都觉得疼痛又疲惫,不管怎么作想,好像也只能坦然接受。
郁承期看不出他的表情,没法判断他的想法。
但他觉得,他的师尊多半只想赏他一个“滚”字。
“……”
郁承期眸色深暗地看着面前这只师尊,喉头滚动,心头情绪翻涌。
他不确定顾怀曲当初有没有听到自己在魂灵秘境说的那番话,更不敢揣测顾怀曲现在对他的态度……他知道顾怀曲对他没有私情,哪怕从前他们还有些师徒之谊,也早该被自己这些年的混账消磨没了。
他只能尽可能的挽回,尽可能的对顾怀曲好。
他想把许许多多的事都告诉他。
可惜不能是现在。如今的顾怀曲太虚弱了,虚弱到没有力气思考,需要好好地休息。
郁承期薄唇动了动,为了安抚他,低沉地道:“师尊……你不在的这三年,弟子一直想尽力按照你说的去做,弟子已经很努力的整顿魔界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对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教导我这些……”
“师尊,你要快点好起来,好吗?”
顾怀曲耳尖稍动了下。
郁承期知道他更在乎魔界的安稳。
只有这么说,顾怀曲才会安心愿意留在这里养伤。
他目光又在那雪白一团上停留了一会,见顾怀曲毫无反应,又道:“师尊饿不饿?弟子去给你拿些吃的吧。”
顾怀曲神魂不稳,没有回应,只是疲惫乏力地闭了闭眼。
……
这些年来,郁承期在旁人眼里其实已经变了一个人。
因为他不必再故作善良,掩饰心绪,所以总是显得那么残忍冷漠,喜怒无常,加上他本就是个没有怜悯之心的人,不会像顾怀曲一样施舍众生,所以看起来又那么的残酷不仁。
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好像就发生在他登上帝尊之位以后。
他终于卸下面具,露出了一身败骨,没什么能再束缚他,他恶得坦坦荡荡,那么令人所不齿。
仙界的故人提起他便神色古怪,魔界的众臣见了他,亦会畏惧色变。
即便他只是杀了该杀的人,做了该做的事。但他毕竟是心性本恶的郁承期,不是那个清风朗月、生来就该受万人敬仰的顾怀曲。
所以众人不喜他,倒也正常。
可是如今……
那个能让他重新伪装起来的人又回来了。
堂堂一界至尊,竟也觉得迷茫。
他自认为最了解顾怀曲,可想要变得和顾怀曲一样却很难,他太差劲了,没有发自本心的善良,更给不了顾怀曲想要的大义。
唯有一颗作恶多端之后又深知悔过的真心。
好像已经烂得不值钱了。
……
不过多时。
一界帝尊又端着他亲手做的吃食回来了。
顾怀曲如今毕竟只有猫形,胃口很小,所以郁承期只简单做了碗清粥和几碟小菜。他端起粥,视线落到床上,见那软乎乎的白团一动不动的,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对方爪心的肉垫:“师尊,还醒着吗?”
“……”顾怀曲方才快昏睡过去了,听见声音又清醒了点,本能的将身体蜷得更紧,不想理会。
他灵力枯竭,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
郁承期看着他,眸底是沉甸甸地柔和。
他自认是个毫无博爱之心的人,对世上的小生灵毫无兴趣。但如今看着蜷成一团的雪白猫崽,他居然前所未有的觉得可爱,甚至有种被一剑射中心脏的感觉。
郁承期喉结微动,沉下了眸。
归根结底是他对顾怀曲的心思没变。
他太喜欢顾怀曲了,哪怕他已经不恨他,可狎昵隐秘的心绪还是会像熔岩一样滚烫地冒出来,让他想做些欺师灭祖的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郁承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一些,说道:“师尊先别睡,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坐在床边,舀了一勺热粥,吹了吹,递到雪白猫崽的嘴边。见师尊不回应,又道:“师尊难道不想快点恢复?喝了才能好起来。”
“……”
顾怀曲不是不饿,只是不想被喂。
可他没有力气自己进食,除了被喂着吃,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顾仙师本能的感到屈辱。
他勉强睁开了眼,抿着唇,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忍辱负重,虚弱地微微张开了嘴。
一口热粥咽下去,郁承期心头也稍稍安稳了些。
顾怀曲还是肯搭理他的。
他动作轻柔,用小勺刮掉了顾怀曲嘴边的残汁,眉间积郁了多年的戾气好像都散去了不少,乍然看去,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刚入师门的少年,一副低眉顺眼,尊师重道的模样。
阳光将他的脸色洒成淡金的轮廓,再没有先前那副极具侵略性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垂着那双纤密的眼睫看过来,低低笑着,说了句“师尊好乖”的话。
顾怀曲:“……”
头脑中的记忆倏忽被勾起,令他想起了在精怪的石屋里中毒的那天。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态度,还有……
顾仙师脑海里骤然闪过不干净的东西。
耳根微不可查的烧红了,掀起沉重如铅的眼皮瞪了他一眼,想开口叫他“滚”,转念想起方才那声猫叫,又只得忍气吞声地咽了回去。
赧然地闭上眼继续蜷缩。
第71章 本尊动手动脚
顾怀曲的状况很差,气息微弱,又饱受神魂的折磨,在勉强吃了几口东西以后,便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几个时辰以后,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子夜时分。
夜空还飘着茫茫大雪,大殿里亮着微弱的火光,四面门窗紧闭,屋里烧着热腾腾的地龙,一切都那么精致而又小心翼翼。
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有风雪涌入进来。
郁承期向属下交待完手头的事情,又回到了这里。他反手合上殿门,将浸满寒意的外袍解开,挂在一旁,朝着床榻走去。
那只软绵绵的白猫睡得很沉。
郁承期坐在一旁,像个轻车熟路、夜探闺房的采花贼,轻轻捏起了一只猫爪,手感又软又细,企图给一只猫把脉。
他摸了片刻,感觉到顾怀曲的脉象很弱,神魂与灵气极不稳定。
索性不假思索地决定在这里睡下。
——不怪他臭不要脸。
而是为了顾怀曲的安全考虑,他有必要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
夜已经很深了,郁承期在床榻的外侧躺下,将白猫虚揽进臂弯里。
又试探地轻喊了句:“师尊?”
“……”
殿内灯火微暗,那身白乎乎的猫毛染上了柔和温暖的色泽,圈在胸前那么柔软娇小,甚至有种不真实感。
没有人回答他。
这一整夜,郁承期没有睡着。
好像生怕他的师尊又不见了似的。
他失眠得厉害,长夜漫漫,无事可做。
身边只有一个变成猫崽的顾怀曲。
郁承期起初没敢放肆,只敢撑着头,眸色沉沉地盯着瞧,每隔一段时间就握起那只小爪,把把脉,偶尔灌注一些灵力,替顾怀曲抚平紊乱的内息。
但没过多久。
他便心痒了,开始下意识的揉捏那两只前爪心的肉垫,抓在手里小心地把玩。
猫崽没有动静。
又过片刻,他拨弄起了顾怀曲头顶的两只猫耳。轻轻一吹,白茸茸的耳朵就会跟着敏感地猛抖两下,可爱极了。
猫崽依然没醒。
到了破晓时分。
郁承期已经胆大妄为的将顾怀曲搂进了怀里,毫无遮拦的抱着。
他高耸的鼻梁轻抵在那毛茸茸的脑瓜上,郁承期安逸地垂着眸,轻嗅了嗅,好像多年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尘埃落定,一切都重新归于最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