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听见熟悉声音的江景昀总算是松了口气,面上表情依旧绷着,待瞥见谢谙那满身的泥土时,嫌弃道,“泥鳅成精了?”
黄牙屏气凝神,尽量迫使自己成为隐形人。他背贴着墙壁,跟条毛毛虫似的,一步步地往里面挪着。
“弄完了。”谢谙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那些西瓜,以后会长得好看些。”
“二哥哥,你是在等我吗?”谢谙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问完之后又觉得不可能,他害得江景昀受了那么多苦,人家没怪他就是天大的恩赐了,还奢望着其他。
“哦不,二哥哥,我只是随便开个玩笑的。二哥哥这肯定是在赏月呢。”谢谙极力敛去心头的酸涩,干笑几声,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嘴上虽这么说,可私心里还是想奢望一下江景昀是在等他。
“今晚这月亮好啊!星星又亮!真是个不错的天!”谢谙极为夸张道,“有首诗写得好。‘小时不识月,呼作……呃。”
最后的“白玉盘”终究揉碎在唇齿间,因为谢谙抬头发现原本还悬在空中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个严实,光彩尽失。
别说月了,就连星星都没有。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啥啥啥……”谢谙又立马换了首诗,结果还给忘了后面的几个字。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任凭谢谙脸皮再厚,也不得不为自己的说辞尴尬。
他抿了抿唇,呆呆地站在原地,讪讪地看着江景昀。
“在等你。”
见谢谙这蹩脚而又不断努力寻找话题的模样,江景昀心头那点烦闷被夜风吹拂干净,连带着心湖都跟着荡漾起波澜,连带着素日里惯常的伪装也卸下了。
“嗯?!”
谢谙倏地转过头,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江景昀,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席卷眼底的惊喜似那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只等着枷锁解开。
不知是谢谙这模样太过滑稽,还是这夜风太过凉爽,又或者是一别经年疏远的尴尬与冷清。
江景昀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不再保持着自己金贵的面子。他深深地看着谢谙,把藏匿心底多时的心绪简洁干脆地呈现出来,一字一顿道:“谢谙,我在等你。”
“一直都在。”
“谢谢。”
谢谙漆黑的瞳孔不知何时蓄满水珠,潋滟波光捻着橘黄的烛火作伴,粼粼水波间清清楚楚倒映着谪仙般的人物。
他哆嗦着嘴唇,大脑被喜悦充斥着,一片喜庆欢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不住地说道:“谢谢,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
“二哥哥,真的谢谢你。”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想要伸出手抱住眼前人,却在钻入脖间的一缕清风捻来的酸臭味中回过神。
谢谙适时停住脚步,对着仅半步之遥的江景昀眨了眨眼,又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上太多汗,我得去洗洗。”
江景昀背在身后紧握的手也慢慢松开,掌心的热汗恋恋不舍地远去。
他转过身,有些懊恼地拧着眉,却又故作淡然道:“厨房后间。”
谢谙让江景昀先走进去之后,赶忙丢下手中的木桶,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在这不大的院落里四处逃窜,最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待谢谙拿起水瓢往头上浇完最后一瓢水的时候,他顺手往一旁的木架上抓了一把,才发现掌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静默片刻后才猛地发现自己没拿换洗的衣裳进来!
谢谙有些为难地拿起手中的浴巾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只能遮住一小块地方,而且还是不动的情况下,这要是动起来……那还得了?
谢谙低头看了看身上那密密麻麻跟棋盘般纵横交错的伤痕,默默收回了即将踏到门边的脚,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掰着手指,暗暗算着时辰,想着等大家都睡着后再回去拿衣服。
谢谙在里面坐了半个时辰,江景昀也在外面的廊庑下站了半个时辰,如画的眉宇间积攒着乌云,目光沉炽,不时瞥向紧闭的门扉,鬓边垂下的一绺长发亲昵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却不想也染上些许阴霾之色。
伸到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分明是极为优雅的动作,却莫名带着几分忿忿之意。
刚散完步正打算洗个澡的黄牙见状,吓得嘴里哼着的小曲儿登时变了调,比山间蜿蜒的小路还要回环曲折。
就在江景昀看过来之际,他赶忙抱着衣裳,脚底生风似的往回跑。
江景昀睨了眼黄牙那跑得跟只被打的老鼠似的姿态,收回的手再一次抬了起来,屈指在门上轻轻叩了叩,不悦道:“洗了这么久,你是把皮搓下来了吗?”
里面正撑着头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谢谙听见声音,登时站了起来,也忘了自己没穿衣服这个事实,欢欢喜喜带着自己晃晃悠悠的小兄弟噌的一声跑到门板,毫不犹豫打开门。
“你──!”江景昀话刚蹦出一个字就登时止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谙那紧实宽阔的胸膛上,饱满的肌肉刻画出流畅优美的曲线,腰腹间八块跟砖头似的肌肉有序的分布着,一张一弛间皆诠释着力量的美感,本想收回目光时却被那狰狞的疤痕给吸引了注意。
乍一看倒像是鞭痕。
江景昀下意识就想到了善恶鞭。
“怎么回事?”江景昀呼吸微滞,嗓音有些发颤,凶狠之色溢于言表,“这些疤……谁干的?好大的胆子!”
“这是英雄的象征,对付一邪祟留下的。”谢谙嘿嘿一笑,显然不打算细说,“是不是跟二哥哥的很像?很酷的呢!”
其实也不是不想说,只是没必要,让他说什么呢?是因为在对付柳魃的时候看见它那触角跟善恶鞭一样?莫名想到了江景昀身上的那三百道鞭痕。
鬼使神差间也就不想躲了,就这么硬生生受了,心里暗自数了三百下之后方才作罢。
区区柳魃造成的伤令他躺了足足一月,那江景昀的三百道善恶鞭呢?那可是紫武啊!
那又该有多疼……
一听不是善恶鞭,江景昀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既然谢谙不想说他也不愿多问,正准备收回目光,却不想看见了一个更为雄伟的景象,毫无遗漏地向他展示着旺盛的生命力和勃勃生机,青紫相间,纹路清晰,随着主人的动作摇头摆尾,快活不已。
江景昀只觉浑身血液齐齐往脑袋上冒,眼前隐隐有些发黑,呼吸都跟着紊乱。
这个不要脸的是想和他比大不成?竟然就这么跑出来了?
“混账东西!”江景昀忙不迭地别开目光,眨了眨眼,试图抛弃方才看见的景象,可越是如此却记得愈发清晰,脸颊不断发烫。
“嗯?”尚且不自知的谢谙看着江景昀那愈发红润的脸颊,担心地伸出探了探他额头,关切道,“二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这夜里凉,你这衣服穿得又单薄,还是回屋。”
砰──!
话说到一半的谢谙后知后觉,骤然想起自己没穿衣服,连忙转过身,兄弟也不捂了,电光石火间再一次冲进屋子里,急急忙忙关上门。
他背靠着门,红着脸,脑海里乱作一团,磕磕绊绊道:“那个……二……二哥哥。”
“我……我……我不是故意……故意。”故意了半天也没故意出下文来。
外头忽然响起江景昀的轻咳。
“我不是故意要你看我的!我是忘拿衣服了!”谢谙也不磨蹭,一鼓作气地说道,“本来想等你们都睡着了以后再出去的,可我没想到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下就忘了。二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要信我啊!”末了,谢谙吸了吸被风吹得有些发塞的鼻子,无端间多了几分委屈。
江景昀揉了揉眉心,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听着谢谙那变了调的声音,眸色微变,沉声道:“出来。”
“啊?”谢谙愣了愣,抱着自己光秃秃的胳膊,“我没穿衣服,二哥哥,要不你给我去拿衣服?”
“你在使唤我?”江景昀问。
“算了算了,不要了。”谢谙连连摇头,按了按左边已经完全塞住的鼻孔,含糊不清道,“二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走。”
江景昀再一次说道:“出来。”
听出江景昀话里的不耐之色,谢谙用手捂着兄弟,弯着腰慢慢吞吞地打开一条门缝,还不待看清江景昀,就被蒙头丢下的一件温暖而又带着淡淡兰香的衣裳给遮了个严实。
江景昀道:“穿上。”
谢谙喜不自胜地拿起衣裳,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这衣裳什么都好,不论是做工还是款式布料,都是上乘的,就是短了些。
谢谙低头打量着裸.露在外的脚踝,又拉了拉胸前敞开大半的衣领,这身衣裳对他来说,肉眼可见的小了。
可谢谙却是如获至宝,眉眼含笑地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上下打量了一遍谢谙,不得不接受谢谙比他高的事实,面色有些不好,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对着还杵在身后的谢谙说道:“还不走?要我抱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