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啊。”第一人道,“不过是稍微教训了他一下,谁叫他总是不听话。”
“他就是活该!这些都是掌门和张老默许的。”
血海上方,方衍冷笑一声。
“稍微”教训了一下,他们倒是说得出口。
被梼杌所伤后,他一直等待陆青衡来看他,想和他聊聊天,谈谈自己刚领悟的刀法。
左等右等,没等来陆青衡。到是等来了一群掌门走狗。
他们撕他的笔记作业,打落他的斋食,在他被褥上泼水,栽赃陷害他偷东西,不准他进藏书阁,让他做奴仆才做的事,言语辱骂他全家,总之,有事没事随时找茬,无时无刻羞辱他。
在他们口中,陆青衡是天上明月,他就是沟里淤泥,陆青衡是未来神祇,他将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最终死于陆师兄的灵渊剑下。
当真为了向掌门表衷心,无所不用其极。
方衍当然不会忍。有人羞辱他,他就回骂。有人偷袭,他就反击。有人栽赃陷害,他就揪出那个人,要求秉公处理。
但天衍宗那群老东西彼此之间异常默契,在他们的是非观里,只要与方衍有关的便是“错”,哪讲什么道理。
欺负方衍的人从未受过什么惩罚,反倒是方衍,由于杀伐道的影响,用刀震慑或自保时,偶尔伤到那群走狗。这正好落人口实,经过一番黑白颠倒,成为方衍的把柄。
长老们认定方衍“残害同门”,动不动就把方衍关入牢里,不到一年,方衍就把天衍宗的各种牢狱蹲了个遍,知道的明白是掌门不喜他针对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衍宗在折磨自己的仇人。
期间,陆青衡无一次为他说话,再也没有站出来过。
回忆中,走狗说他胆敢和陆青衡“单挑”,另方衍推测出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梼杌事件后,方衍卧床许久才恢复元气。他伤好后,特意去找陆青衡,问陆青衡有没有受伤,后来去哪儿了,这几个月为何不去找他,他们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陆青衡是怎么回答他的?
“不算数了。”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你我不要再来往。”
“为什么?”方衍跳起来,下意识道,“是掌门不许?!”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我已经说了。”陆青衡冷冷道,“因为我们道不同,不能做朋友。方师弟,望你自重,往后别来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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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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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压根不像陆青衡会说出口的,与他之前对方衍的态度截然不同。方衍当场暴跳如雷,抽出刀就要与陆青衡理论。
陆青衡没有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本是两人之间的事,方衍去质问陆青衡时,特意观察过周围,确保没有人窥探偷听。
可不知为何,“方衍自不量力要挑战陆师兄”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座天衍山。
当晚,走狗们便对他动了手,被方衍一刀抽飞后,长老们再度找到治理方衍的理由,把他关进水牢。
……
画面很快走到第三幕。
这一次,地点换到天衍宗议事堂,现场除了掌门和陆青衡,还出现了诸峰长老。
“这方衍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两头妖兽,已经留不得了。”
陆青衡淡淡地瞥一眼发声的长老,微笑道:“那长老以为,当如何处置?”
长老:“我们天衍山主教化,走慈善道,不是没有给过方衍机会。”
“可方衍冥顽不灵,无药可救,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化作人魔,报复天衍,为祸苍生呐!”
“师弟所言极是。”三长老瞅一眼掌门,摸了摸胡子,“这么多年,方衍执意走邪魔外道,唯有废除他的根骨,把他变成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才能彻底解除隐患。”
陆青衡的手指紧了紧,很快松开。他面带和煦的笑容,躬身向掌门行礼:“师尊,青衡以为不妥。”
掌门:“有何不妥?”
陆青衡道:“我天衍修的是慈善道,方衍虽手段残忍,但并未恶意杀生,青衡以为,这样的惩罚过了,于天衍名声不利,于徒儿修行无益。”
掌门皱眉:“那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与其废除他的根骨,不如将方衍贬为外门,成为最低级的杂役弟子。”陆青衡眼含悲悯,正色道,“失去天衍宗内门弟子的身份,必将无法在道法上精进一步。他要堕落便随他去,不杀他是我天衍仁慈,正好让天下所有人了解不走正道的下场。”
“弃徒方衍,从此往后,不得踏入主峰一步。是生是死,成鬼成魔,皆与我天衍无关。”
掌门静默片刻,犀利的眼神对上陆青衡:“倘若他成魔了呢?”
“那便由我亲手诛杀他。”陆青衡面不改色,直视掌门,“在方衍伤害无辜之人之前,必将成为我剑下亡魂!”
……
方衍久久地沉默了。
仅仅三个片段,已告知他许多信息——
心魔的记忆始于规戒堂,说明规戒堂的训话,是陆青衡产生心魔的起点。
陆青衡陡然转变的态度,也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想——陆青衡的确不得不向师门妥协,否则,掌门和长老认为方衍带坏陆青衡,随时都可能杀了他。
方衍受到百般羞辱,当然是想逃离的。他计划过无数次怎样叛离师门,却无法实施,一是因为凡入门天衍者,会与天衍宗签订魂誓,以三魂七魄发誓绝不背叛天衍,否则雷刑加身,难逃一死……他当时压根没有足够的实力反对。其二,就算他侥幸跑了出去,不仅无法获得自由,反而给了掌门长老借口,可以暗中除掉他。
毕竟对于上位者而言,凡人与法力低微的修士皆为蝼蚁,杀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虽厌恶陆青衡的转变,心寒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但内心深处也隐隐猜到,分道扬镳或许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虽然他不认同,宁可用自己的方式更激烈地抵抗……
世人皆道,慈元道君如清风朗月,空涧流云。飞升之后,方衍才逐渐意识到,陆青衡也许并非表面那样洒脱自由。
他是“囚鸟”,前二十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师门,妄图摆脱师门的控制。可惜,他们的关系成为了这一场斗争中的牺牲品,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方衍长叹一口气,他们究竟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从知己变陌路,从满心愤懑到避之不及,再加上陆青衡后期斩他桃花的莫名操作,另两人彻底势同水火。
陆青衡的心魔始于掌门的一场算计,那那场事故中,很多外门弟子都受到牵连,险些命丧梼杌之口,为何陆青衡的心魔,独独顶着方衍的脸?
一团团迷雾笼罩在面前,方衍心念微动,念出一道复杂的咒语,试图深入不死的记忆,获得更多信息。
可当他的灵力深入心魔的识海,只获得了一些颇为相似的、零碎的片段——
年少的陆青衡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大半宿,终于蹭地坐起,提起灵渊剑,朝方衍的睡房赶去。
可他还没走出百米远,就遇到夜巡的师兄。
两人寒暄几句后,陆青衡折返,他在月影下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光熹微,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居所。
……
青石路上,方衍与欺负他的走狗们大声理论,陆青衡路过,脚步微微一顿,听他讽妙语连珠地讽刺挖苦,把那群人气得翻白眼,原本绷紧的唇角稍稍上扬,在方衍转身后,深深望了他一眼。
水牢中,方衍手足皆被千年玄铁缚出,寒气浸入经脉,将他冻的浑身发抖,嘴唇乌紫,从暗处走过的陆青衡一拂袖,似乎只是路过了一下便快步离开,凝结成冰的寒气却散了不少,方衍眉头一松,昏沉沉的睡去……
无数次,陆青衡与他擦肩而过,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却因为外部的阻碍、方衍的拒绝或自己的踯躅,一直没能说出口。
难不成……是一直想要和他道歉么?
心脏像是灌了铅,沉甸甸的,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翻滚。方衍心乱如麻,屏住呼吸,用灵力触碰到那团隐藏在识海最深处的迷雾。
可他的灵力刚接触到迷雾,雾霭表面便亮起一阵白光,无数金色的细小字符首尾相连,在薄雾表面飞速流动,仿佛缠绕的金色锁链。
“……”方衍蹙眉,是封印!
有人……不,准确说,就是陆青衡,亲手封印了这部分回忆。
不容他人窥探,甚至连心魔本身都不记得。
方衍的灵力停留在迷雾外,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试图解开封印。
直觉告诉他,他接触到的只是部分过往,更多的真相,被陆青衡掩埋在这一团迷雾中,不肯让任何人知道。
可惜,方衍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打开。
这封印极其精巧,暴力拆除只会让记忆随之爆破,慢慢解开则需要借助外力,方衍并不擅长弄这种东西。
方衍深呼吸一口气,打开千里通闻阵,敲了敲司空玉。
方衍:“咳。”
一道清亮的声音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七绝君居然会主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