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走后,令狐苏问:“你刚刚为何不干脆让我去东海,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去探个究竟。”
阎王:“东海寒窟岂是你说去便能去的,那里看守之人众多,你去无疑是徒劳,只有趁东海人多眼杂之时你再想办法溜进去。”
令狐苏没想到转了一圈,还是自己去做这事:“我?”
“嗯,当然是你。”阎王看了她一眼,“你以为龙王为何会轻易答应我去东海,自然是笃定地府之人入不了寒窟。”
的确,万年寒窟极为阴冷,地府之人本就只剩一缕魂魄,若再去如此极寒之地,只怕是受不住。
令狐苏不服气:“我不也是鬼吗?”
阎王‘啧’了一声,“你怎么总忘记自己是一只喝过龙血的鬼呢?”
“……”
令狐苏和龙依走出大殿,韩湘等在外面,令狐苏猝不及防受了他的礼貌颔首,下意识地抬手朝他回了礼。
这情景竟像她生前行走官场时与同僚打招呼一般。
第一次见韩湘时令狐苏还不知,后来才打听到这个韩湘便是文人韩愈的侄孙,成仙之前也曾中过进士,在人间做过几年的官,数年后被友人渡化,入了天宫。
难怪令狐苏每次见他总觉得这造型有些熟悉。
韩湘走上前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阁下是九尾狐大神吗?”
第34章 翠鬓
令狐苏一时语塞,“你……你为何会如此认为?”
韩湘神色真诚,不带任何试探,仿佛只想得知一个确定答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龙依,徐徐道:“公主已不记得我,我却还记得,八百年前,她曾说她来人间是为了寻昆仑山上的九尾狐。”
韩湘目光往下注意到令狐苏紧紧牵着龙依的手,眸中划过一丝落寞,“龙王刚邀请我三月后下东海参加你同公主的婚礼,那么我想,你应该便是她要寻的那人。所以,你是九尾狐吗?”
令狐苏很诚实:“不是。”
龙依也很诚实:“是。”
两人同时出声,声音在这一瞬间重叠,龙依不满地与令狐苏对视了一眼,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是。”
令狐苏拿她没办法,只好无奈而违心地承认:“是。”
韩湘说话之缓缓如溪水流淌,随意用这温润的嗓音说些什么都能让人入神,“上次九尾狐大神去天宫之时,我正巧在外云游,后来听说您来过,心中一直遗憾未能亲见……”
“无妨。”令狐苏心虚,却不好马上打脸,只能佯作老成,言语也变得正经,“只是本座游历人间,用的是凡人身份……”
韩湘领会,退后一步俯首加额,恭敬道:“自当保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令狐苏片刻间便解决了韩湘,顺带捡回一个敬仰粉。
很快,三月只余一月,仙人们陆续回了天宫,地府又回到从前的平静。
自从同龙依定亲之后,令狐苏便将生意托付给先帝代为照看,自己则每日躲在家里研究龙依成亲之时要梳的发型——听说龙宫里没有‘女人’,令狐苏不太相信一群鱼的眼光,只好亲自上手。
她几乎将自己生平见过的所有长发造型都在龙依头上试了一番,甚至连现代的高马尾、双麻花、丸子头……都用上了。
这日,龙依耐不住性子坐在镜子前被令狐苏摆弄头发,坚持也要替令狐苏梳头。
令狐苏只好将梳子交给她,自己当了模特,手里把玩着龙依送给自己的竹笛,感觉头发被人握在手里,头皮随着头发被微微扯动,却没有梳子在头上梳过的感觉,镜子里的龙依被挡自己在身后,她觉得不对劲,于是问道:“龙依,你在做什么?”
说着,她回头看向身后,却见龙依捧着自己的长发,将整张脸埋进了漆黑蓬松中,轻轻地蹭着。
“……你这是做什么?”令狐苏宠溺而迷惑地笑了。
龙依没有抬头,将头发贴得挨脸更紧,“我想闻一闻你的头发是什么味道。”
令狐苏转回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含笑,“那你闻出来了吗?”
她美滋滋地等着听龙依说一堆闭眼赞美的话。然而,龙依吐出两字:“没有。”
“……”
只听龙依又说:“我想应当是很香的,只是我闻不到人间的味道。”
做了鬼,头发能香到哪里去?
令狐苏问:“为何?”
令狐苏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略带失落的声音从头发掩盖中传来,“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吃到好吃的却尝不出味道,看到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却感觉不到痛。还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血变得很苦很苦,听说像山上的毒草。”
说着,龙依变出一柄小刀,在手中折射着冷冽的寒光。令狐苏半转身,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却见龙依照着自己的掌心便开始划,皮肉开裂处有血慢慢向外渗出,令狐苏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扔下竹笛,一把拦住她执刀的手,“你做什么?!”
龙依面色分毫未改,甚至较之前更为红润,她将不住流血的手伸到令狐苏面前,“你看,就算是流血了,我也不会痛。”
“那也不能……”令狐苏狠狠将刀从她手里取出扔到地上,一股怒气没来由地上了头,语气里带着责备,“那也不能这样,你……”
令狐苏气得说不出话,只想把这笨蛋脑子翻出来放到太阳下面曝晒,肯定受潮了好几年了!
气归气,烂摊子还得收拾,令狐苏一脸冷漠地往她的伤口处渡了一些修为,龙依却一脸无辜,还够着头偷偷观察令狐苏的表情。
“看什么?”令狐苏没好气道。
即使龙依感觉不到痛,令狐苏依然控制着修为渡入的速度,尽量不让太快,“下次再这样,我就等在一边,看你血放尽,然后把你晒成龙眼干。”
“放不尽……”
龙依下意识要反驳,却被令狐苏止住,“你再说!”
龙依这回才没有继续说话,低着头脸上写满委屈。
令狐苏的强硬撑不过片刻,抬眼一瞥见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再次软了下来,重起了个话头,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算了,下次别这样了。来,问你一个世纪难题吧……”
龙依的重点从来找不准,脸上重新浮起笑容,问道:“什么叫世纪?”
“……”令狐苏一摆手,“不重要,重要的是难题。我问你,我和你爹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你。”龙依指着令狐苏,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父王天天住水里,他淹不死。”
令狐苏忘记这茬了,于是改了问法:“那我和阎王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龙依歪着头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令狐苏的脸色却在这短暂的思考时间里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需要想这么久!她本以为龙依会脱口而出‘灵狐姐姐’!
答案一出,令狐苏只想收回自己这愚蠢的问题,因为龙依答的是——“阎王哥哥。”
令狐苏不甘心,“为何?”
龙依的手掌一张一合,眼睛直盯着被令狐苏修复的伤口,“只有弱水才可能会淹到地府,但如果真的是弱水,阎王哥哥会死,灵狐姐姐却不会。”
令狐苏头一次听这种说法,觉得新鲜,遂问道:“这又是为何?”
“后土娘娘说,妖兽若能渡过弱水上到昆仑,便会成为山中神兽,渡不过的就只能留在人间继续做妖兽。你渡过了,所以你淹不死。”
“那你渡得过吗?”
“我也渡不过。”
哟呵!令狐苏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心中满是得意,刚刚的不悦顿时一扫而光。
令狐苏又开始琢磨她俩成婚的事,“龙依呀,在我家那边,新婚之后都要去度蜜月的,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龙依真诚问道:“什么叫蜜月?”
令狐苏简单粗暴地解释:“就是甜蜜的一个月。”
龙依想了想,“我不要甜蜜的一个月,我要甜蜜的很久很久。”
“好。”令狐苏盘算着她们未来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便大手笔地规划,“那我们便去将那颗后土……龙依里的所有风景都走一遍,去淌过每一条河流,去翻越每一座高峰,然后在山顶看日月星辰……”
令狐苏至今都觉得自己来容朝之后的经历像一场梦,甚至梦里都没这么刺激过。本以为自己会在人间有所作为,没曾想三十二岁便下了地府,最后倒是地府给了她永生。
无论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最大的遗憾都是没有时间好好去各地走走。虽在不同时代,但人生轨迹却惊人的相似——读书,考试,工作,再无其他。
龙依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兴奋道:“太好了!还有,等到一千八百年之后,我要和你一起去看人间的光,好想知道什么样的光会让月亮也变得黯淡。”
龙依仰起头,隔着这不见天日的地府在向上寻找,抑或说是在憧憬。令狐苏也仰起头,仿佛在无尽的晦暗中已看到前方的光亮——她嘴角浮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