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要交待在这里了!”
“灏……把笛子拿给我。”埋在齐灏怀里的阿玉抬起头虚弱道,齐灏的脸色紧绷,细碎的黑发贴在他的鬓角。
齐灏将早已有了裂痕的青玉笛交给阿玉。
阿玉闭上眼睛,在清寒一片的水面上,轻轻吹起悠扬的笛声,当这笛声响起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吵闹声全都停止,唯有这动听的旋律在水面上如波纹般扩散开来。
巨龟重新伸出四肢,头冠鱼沉入水中,如同红色的游鱼一般跟在巨龟背后。
它们没有再发动攻击。
齐灏抱着怀里的人,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用心去聆听对方吹奏出来的乐曲。
阿玉的曲子总是能让他心神安宁,仿佛所有的焦虑、担忧、烦闷……都从身体中抽离。
有什么液体落在齐灏的手背上。
滴答……
齐灏突然睁开眼睛,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同堕入深渊。
殷红的血水顺着笛管落向他的手背,苍白的嘴唇被艳色染红,对方的满头青丝彻底变成了雪发。
“阿玉!”齐灏肝胆欲裂,他慌乱地看着怀中的人,整个人的双手不停颤抖,生怕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拿起阿玉的一缕头发,那颜色比白雪还要灰白三分,怎么会呢?
“阿玉,你怎么了?”
阿玉已经握不住手中的青玉笛,玉笛掉入他的怀里,他全身疲惫到了极点,用尽身体里仅剩下的力量抬起头,看向自己心爱的人。
对方的眼睛里坠落下滚烫的东西,掉在他的脸颊上散开。
阿玉抬手去触碰对方的脸,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在快速老去,他张了张嘴,用微弱的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想要睡一觉……”
“阿玉!阿玉!”
*
他们从龟背上下来。
齐灏抱着怀中人沉默向前走,谢骁和许卓紧跟在后面,哪怕是往日一句话都憋不住的许卓,此时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寒风凛冽,又开始下起了雪。
许卓犹豫了半天,小声询问道:“齐灏,你要带帽子吗?”
齐灏摇了摇头,任由天上的雪花飘落在自己的头顶,一行人顶着风雪赶路上山。
他们终于到了巨大的冰树底下。
“这……”
让许卓惊讶的不是眼前高高耸立的寒冰之树,而是前面被冻在寒冰中的一排小灌木,那些小灌木不过他们膝盖高,可它们的模样……
和木燚族祭坛中的“蛇藤木”一模一样。
让许卓做噩梦的无尽红木。
哪怕是袖珍版的,都让许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里怎么会有……”
“——那是凤凰木。”
齐灏怀里的阿玉突然醒了过来,他让齐灏把自己放在地上,温柔地抬手抚掉对方头顶的白雪,“它结出来的果子,就是陈老板那些人所要的东西。”
“里约翰口中能让人多活三百年的圣果?”
“大概吧……”
“原本有九株,现在只剩下六株。”
“需要西山的朝露浇灌,才能开花结果。”
许卓:“雾草,那岂不是被人挖走了三株,所以木燚族祭坛中的蛇藤木就是从这挖走的?他们用人的血肉浇灌,目的是为了……”
“阿玉。”齐灏凝视着眼前的人,自从对方醒来之后,他感觉到阿玉跟以前不一样了。
对方一头雪白的长发垂在脑后,原本一双眼睛如水一般懵懂干净,现在却像是酝酿经年的美酒。
“灏,睡了一觉之后,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我们在墓中的相遇,想起了你送给我的齐山花……甚至更遥远的一切事情,我把所有的记忆都想起来了。”
“过去的,一切。”
齐灏担忧地看着他,“阿玉……”
“凰灯马上要灭了,所以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阿玉,告诉我,要怎样才能点亮凤灯和凰灯。”
阿玉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这个虚弱的笑容,像是寒风中被吹落的梨花瓣,他轻轻地说出三个字:“凤凰火。”
“当凤凰火点燃这棵梧桐树的时候,凤灯和凰灯会重新燃烧起来。”
“我要去哪里寻找凤凰火?”
阿玉温柔而深情地看着他,“你不用费心思去寻找它,因为……”
“太子玉在他十七岁的那年,把凤凰火送给了他最喜欢的人。”
第105章 前尘过往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把凤凰火送给了他最喜欢的人……
对方的话音刚落, 不知怎么的,齐灏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肩膀,他的手掌心下面, 是他们齐山一族生而就有的族徽, 族里其他人都是青蓝色的族徽,唯独他的族徽是红的。
照镜子的时候, 他转头亲眼见过族徽的颜色,那是如火的灼灼红色。
像是烈焰烧出来的。
阿玉很喜欢用手抚摸过这个位置,甚至在床上的时候,眼睛里氤氲着水雾,主动将头绕过他的脖颈, 双手环在他的腰腹,轻轻地啃咬这个地方。
肩上的位置对齐灏来说极为敏感,尤其是这个位置, 每当他的手如羽毛般撩过去的时候,就仿佛点燃了一把火,从肩上一路烧到了全身。
“阿玉……”
——你说的凤凰火,在我身上吗?
齐灏心中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来,眼前的人已经倒在他的怀里, 无声无息的,他接住了眼前的白色身影, 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道轻微的风声。
微弱的风将灯芯上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微光覆灭。
凰灯, 灭了。
怀里的人再也没有丝毫温度,他的双眼紧闭, 好似沉沉地睡了过去。
雪白的长发落在他的胸前,秀美的眉毛舒展,轻薄柔嫩的眼皮鼓起一个半圆, 黑色的鸦羽睫毛洒开,他的鼻梁挺直,小巧的鼻尖在日光下如玉石一般莹润,如花瓣一般的双唇勾着一丝还未散去的笑意。
那笑容脆弱中带着满足和憧憬。
齐灏闭上眼睛,怀中人的重量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他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将他抱在怀里。
他没有了温度,也没有了鼻息,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像是头顶飘落下来的雪花。
齐灏抱着他站立在雪地中,头顶是完全被冰封的火梧桐树,这棵树长得极高,它的丫枝茂密,厚重的晶莹寒冰将它的丫枝藏在身体里,只能隐约看见冰雪中树干的颜色。
许卓和谢骁站在一旁,他们静默无言,一起看着眼前矗立在雪中的身影。
许卓心里有许多话想要问,但他看着前方的齐灏,却是怎么也无法开口。
对方似乎已经融进了这样的冰天雪地中。
齐灏沉默地抱着怀里的人,他将早已熄灭的凤灯与凰灯摆在梧桐树底下。
他带着怀里的人爬上眼前的冰树,没有戴手套,双手覆盖在寒冰上,如同搁在一片冰刀子之上,刺骨的冰寒顺着冻僵的五指进入身体。
爬上第一根巨大的树干,齐灏将怀中人放在树干上,他想抬手抚摸那人的脸庞,却又在半空中停滞,倾倒过身体,用微暖的唇瓣吻上对方冰凉的唇。
“阿玉,等着我。”
我会让你醒过来。
齐灏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抬头看天上望不到尽头的树顶,这棵被冰封的梧桐树超过百米高,全身都被冰蓝色的寒冰覆盖。
幽幽寒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齐灏继续往上爬。
双手被冻得僵硬,好似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的手,他的身影在风雪之中踉跄沿着树干向上,簌簌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扑面而来的暴雪裹挟着寒风险些令他从几十米高的枝干上坠落。
这棵巨大的冰树原本就长在悬崖之巅。
攀爬的时候不能往下看,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茫茫一片雪山云雾。
齐灏的身体里没有一丝退缩和害怕,他的脑海里只被一个人的身影占据。
低头往下望的时候,茫茫的白雾云海遮盖了那人的身影,可他的眼前却清晰着浮现对方的脸庞。
齐灏的母亲是一个情绪内敛的江南女子,天生带着一股娴静温婉的气质,齐灏在她的教导下,从小熟读国学经典,养成了同样含蓄内敛的性格。
表面上很安静,总是喜欢自己将心事压在心底,实际上却是很倔强要强的人,有着比一般人更加疯狂的勇气,心里认定的事情,就会义无反顾去做。
在过去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中,齐灏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爱上某一个人。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不愿意耽误对方,做下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在他二十岁以前,他确实从来都没有动心过,曾经有无数漂亮的女孩子,甚至也有男人,向他表白示好,他平静的内心从未掀起半点涟漪。
林良韫曾经在他面前说,像他这样慢热性格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对人一见钟情,只能是日久生情,可偏偏他从来就不给人日久神情的机会。
“你这样会孤独终老的哎!”
日久生情吗?
齐灏曾经也是这样以为,他只要与周围所有的人都疏离隔开,就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