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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 (木苏里)


  闻时原本不想搭理他,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蹦出一句:“以前在北京。”
  那时候还叫北平。
  “哦。”谢问若有所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又指着闻时空空的瓷碟:“那你是现在不爱吃了,还是他们汤吊得太难吃了,你下不了筷子?”
  老毛和那对双胞胎姑娘顿时抬起头,无辜地看过来。
  可能是下属都怕老板吧,反正这仨很惶恐。
  闻时觉得莫名奇妙。他在齐刷刷的盯视中沉默两秒,伸筷夹了一片羊肉。
  老毛又松了口气,继续狼吞虎咽起来。他吃东西几乎不嚼,囫囵下肚,显得格外香,看得人特别有食欲。
  夏樵当场跟着吃了两块肉。
  闻时……
  闻时要疯了。
  但他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反倒显得特别冷淡。他没滋没味地把肉咽了,为了转移注意力,顺口冲谢问说:“你也没吃几口。”
  “还行。”谢问说,“我喜欢烫一点的东西,但对这种兴趣一般。”
  “你不喜欢他们还弄这个?”闻时一脸古怪。
  “习惯吧。”谢问说。
  他瞥见闻时疑问的表情,想了想补充道:“我以前领过一个——”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闻时看了他一眼,他才继续道:“领过一个小孩儿回来,他比较馋这些。”
  “那他人呢?”闻时又问。
  “不在了。”谢问没抬眼,握着杯子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闻时依然觉得奇怪,既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现在还能叫习惯?中间那些年你们不过日子么?
  他还想开口,老毛又拿漏勺舀了一大碗,吃得特别香,唏哩呼噜的声音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闻时:“……”
  他肚子悄悄响应一声,终于坐不住了。
  “洗手池在哪?”闻时绷着脸冷静了一下,搁了筷子问。
  “那边。”谢问指着东侧一条短廊说,“怎么了?”
  “沾到酱了。”闻时随口编了个理由,起身往短廊走。
  短廊背面有个单独的洗手池,他弓身撑在水池前,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饿昏头的感觉总算缓了一些。
  刚站直身体,他就感觉有风从侧面钻进来。闻时转头一看,发现二楼短廊连着后门,门虚掩着,风就是从那里溜进来的,裹着雨水湿气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很淡,也不难闻,但有一点熟悉。
  闻时有些纳闷,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道铁质的楼梯,连接着这片商业街的后身。
  西屏园的后门很干净,也很荒,正对着长长的围墙。围墙里就是望泉公馆的人造湖景和小竹林。
  雨很大,那股味道藏在雨水中,一会儿有,一会儿无。闻时扶着楼梯栏杆嗅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
  那是惠姑的味道。
  沈桥下葬的前一晚,那三个吹鼓手变成的惠姑被他弄死了一个,跑了俩。他在跑掉的惠姑身上留了追踪的东西,结果追到了西屏园。
  其实今天主动来西屏园,也有这个目的。
  他刚进店的时候就悄悄注意了一番,但没找到任何踪迹,没想到在后门。
  闻时强打精神,凝气阖眼,面前的景象便幽静起来,一条细细如水痕的踪迹蜿蜒到了围墙边,又滑进了望泉公馆,之后便浅淡得难以找寻了。
  所以其实跟谢问无关,而是望泉公馆?
  闻时没撑几秒就睁开眼,皱着眉思索起来。
  直到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你干嘛傻站在外面?”谢问的声音响起来。
  闻时:“……”
  为什么会有追着他跑的食物。
  “看雨停了没。”闻时转身进了短廊。
  他手上沾了栏杆的锈,只得再去水池边洗一遍。
  谢问也似乎刚洗过手。他不急着回桌边,只是把门关上,越过闻时抽了张擦手纸。
  动作带起一抹很轻的风,明明什么也没有,闻时却感觉那股浓重的煞气把自己围在其中。
  他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垂着的眸子很轻地闭了一下。
  相较于餐桌边,这里狭窄而安静。也许就是太安静的缘故,那些无形无影的东西存在感便格外强烈。
  闻时撩起眼皮,从镜子里看了谢问一眼,看到对方靠在他身后的墙上,一丝不苟地把手套戴上,似乎在等他。
  “你看见过自己的灵相么?”闻时忽然开口。
  “嗯?”谢问拽了一下手套边缘,抬眸道:“什么意思?”
  并不是所有判官都能轻易看到别人的灵相,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感觉。比如一见夏樵就觉得他很干净,见到谢问就觉得他业障太重,越是极端越是容易被感知。
  要想真正看到灵相是什么样,他们得费一番功夫,借助别的手段。
  像闻时这样的,凤毛麟角。
  “算了。”一时冲动过去,闻时垂眼抽了一张擦手纸,正想说“当我没说”,就听见谢问低低“哦”了一声:“你是说我灵相上那些业障和煞气吗?见过。”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隔着镜子看向闻时,嗓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一丝咳嗽导致的沙哑。
  可能还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吧,这句话在闻时听来,居然有种莫名的蛊惑力。
  他依然背对着谢问站在水池前,把擦完的纸扔掉,又垂眸静了片刻,忽然问道:“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消融一点呢?”
  这次谢问是真的愣了一下。
  他看了闻时很久,说:“你知道动一个普通人身上的东西,需要什么吗?”
  当过判官的人都知道,对于已经成笼的人来说,四散的黑雾是一种发泄和解脱,只要解笼的人足够强,就可以把那些都消融掉。
  但一个好好的正常人,要动他身上的东西就没那么简单了,这事真没什么人研究过。
  一来,别人吃饭就能饱,不拿这种东西当食物。
  这一条就筛掉了闻时以外99%的人。
  二来,闻时以前屯了很多东西,根本不愁吃。
  于是连他也不知道。
  闻时被问住了,但越来越重的饥饿感让他想不出什么答案,只有一丝微妙的烦躁。
  他垂着的手一下一下捏着骨节,没吭声,正想说:“那就这样吧。”
  却听见谢问说:“算了,你试试吧。”
  闻时抬起眼:“你说真的?”
  谢问站直身体,让开两只手,笑得有点无奈:“怎么弄?跟我说个流程,要闭眼么?”
  闻时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不用。”
  “你不用做什么。”闻时阖上眼说:“我来。”
  那一瞬间,谢问魑魅妖邪般的灵相出现在他“眼”里,黑气腾然冲天,像盘结蜿蜒的群蟒。
  明明是最煞的相,却安静站在他面前。距离不过咫尺,近到闻时自己都被围裹在其中。
  闻时试着伸出手,他轮廓轻虚的手指勾住了其中一袅黑雾。
  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下一秒,黑雾忽然放肆恣意起来,顺着指尖涌进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
  烧心的饥饿被缓缓压下去,但另一股奇怪的情绪却翻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闻时手指蜷缩了一下,猛地抽了回来。
  他睁开眼,蹙着眉尖抬起头,发现谢问半垂着目光,始终在看他。
  “老板——”老毛的声音从短廊另一端传来,“有人找!”
  闻时从怔然中回神,撤了一步,侧身给他让出路来,“店员叫你。”
  “你还好么?”谢问朝那边掠了一眼,对闻时说。
  “没事。”闻时说。
  之前的难过似乎只是刹那间,浮光掠影,转瞬便没了。
  以至于他自己都想不起来刚刚是怎么回事了,浑身只剩下一种感觉,还不小心说了出来。
  他说:“饱了,谢谢。”
  谢问:“……”
  谢问:“?”


第16章 夜路
  这个嘴瓢十分尴尬。
  闻时当然不打算跟人交代自己的来龙去脉,只得祈祷谢问是个空有长相的绣花枕头,听不懂他这句嘴瓢。
  结果绣花枕头说话了:“刚刚那一大锅东西你不碰,你吃这个?”
  闻时:“……”
  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他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性子,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来圆,只能瘫着脸跟谢问对峙,企图以眼神退敌军。
  可是敌军不退反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闻时决定投降,他感觉谢问克他。
  “有一阵子了。”他说。
  其实很早以前,他是能正常吃饭的。这种正常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上一次从无相门出来,才慢慢发生变化。
  沈桥眼睁睁看着他从爱吃东西、尤其爱吃甜食变成了什么都不想吃。
  还好这个过程是逐步的,他来得及准备,也没被旁人发现。
  这次再从无相门里出来,他不仅没了存货,状态还更糟糕,终于有点遮掩不住了。
  看,这不就被食物本人觉察了么。
  食物还皱起了眉……
  虽然认识不久,但谢问总是笑吟吟的样子,这样皱着眉还是第一次,闻时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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