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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 (木苏里)


  只是眼尾的红痕让他臭着脸也有别的意味。
  “去洗澡。”谢问拍了他一下,冲那个简易的小隔间抬了抬下巴。
  “那你呢?”闻时蹙着眉问。
  雪人很有礼尚往来的想法,但还没付诸实践,就被两根鸟毛打断了。气氛散了七八分,再想续又有点强行。
  “别管我。”谢问又推了他一下,说:“快去。”
  闻时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不太爽地站起身。
  宽大的T恤垂落下来,掩住了所有。乍一看牛仔裤还裹着他长直的腿,只在弯腰去拿换洗衣物的时候,从腰际露出几分松垮的痕迹。
  陆家老夫妻两个爱收拾,小隔间虽然简易,但算得上整洁干净。闻时抓着领口把T恤脱下来,注意力却还留在房间里。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听到谢问的声音。
  直到他开了水,慢慢从凉变热,从头顶流下来,才隐约听到了谢问的脚步声。
  等他洗漱完,擦着头发从隔间里出来,谢问身上那些少见的暧昧而凌乱的痕迹已经不见了,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
  房间窗户敞着,夜风穿堂而过,散掉了屋里最后几分热意。
  谢问捏着金翅大鹏金光流转的鸟毛,正要拧开门把手。
  闻时把毛巾搁在一旁的椅背上,问道:“这两根毛什么意思,老毛找?”
  “嗯。”谢问点了点头:“我去隔壁看看。”
  闻时:“一起。”
  谢问想了想说:“你确定?”
  闻时纳闷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等进了隔壁的门,他才明白谢问为什么说这话。
  因为他一踏进去,周煦这个年纪最小却什么玩意儿都懂的棒槌就盯着他半湿的头发,眼睛一眨不眨。
  还好,这棒槌比夏樵那个二百五有数,没瞎问什么问题,也没瞎说什么话。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是卜宁要找你们。”
  卜宁:“……”
  老毛欣慰地撅了腿,坐回到沙发里。
  谢问在老毛身边坐下,又招了招闻时,示意旁边还有一个空座。这才看向周煦,好脾气地问道:“你们三个倒是挺有精神的,一直聊到现在?碰到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卜宁匆忙占了周煦的身体,把张家家主张正初的那通电话,以及周煦曾经看见的场景都说了一遍。
  那期间,谢问垂眸听着,完好的那只手一直摩挲着那只枯化的手腕。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闻时忍不住朝他那只手腕看了好几眼。
  “是在疼么?”他沉声问了一句。
  “嗯?”谢问朝他看了一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闻时指了指那只枯化的手。
  谢问这才停下了摩挲的动作,道:“不是,这点枯化还不至于疼。”
  看他表情,确实不像是在故作安慰。那之后,他也没再摩挲过手腕。
  闻时一边听着卜宁的话,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忽然想起他曾经看过很多次谢问的灵相,印象里,那只手腕上缠着珠串,还吊着一片翠色的鸟羽……
  谢问刚刚摩挲的动作,就像无意识地在转那些珠串。
  当初第一次看到谢问灵相的时候,闻时有过很多疑问。比如从侧脸延续到心口的梵文是什么?手上缠绕的珠串、鸟羽和红线又是什么?
  但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有问的机会。
  后来谢问说这具躯壳其实是他放出来的傀,他便下意识觉得,那些流转的梵文和鸟羽珠串,都是为了让这具躯壳更好地存留于世间。
  所以还是没问。
  但现在,他却觉得不太对了。
  驭傀之术,什么时候跟珠串、鸟羽、红线相关过?但如果不是跟傀有关,又跟什么有关呢?


第91章 山雨
  在闻时小时候的记忆里, 尘不到教东西其实鲜少靠讲,要么手把手地带着练,要么就在笼里学。
  他总说见得多了, 会的自然也就多了。
  但那时候的闻时所见有点太多了, 远远超出一个孩子应有的。所以他曾经问过尘不到, 如果总碰到自己从没见过的笼、从没见过的符或者阵,要怎么下手?
  尘不到当时开玩笑说:只要你乖一点,别总想着干一些偷袭师父、忤逆师父的事,别叛出师门, 别没大没小,该叫师父的时候老老实实叫一句。那不论碰见什么, 都可以推门来问我。
  不过后来他还是认真答了一句:哪怕是从没见过的、别人生造出来的东西, 也是有迹可循的,可以试着用你懂的那些去推它。
  后来闻时独自往来于各处的时候发现,这句话确实有用——
  世间奇人常有、奇才却有限。大多乍一看毫无头绪的事情, 理一理就有了。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多数是常见物什改的。
  真正常在闻时认知范围外、令他头疼的,还属亲师父尘不到本人。
  尘不到会的东西太杂太多,随便组组就是新的。
  就比如他灵相手腕上缠绕的红线、珠串和翠色鸟羽……
  闻时试着推了一下——
  红线的作用太多,有极好的、也有极坏的, 姻缘用它、换命用它、作妖造孽还可以用它。很难推。
  但线的意思就很单一了,总是用于“牵”和“连”, 让两个不相干的东西之间产生联系,或是加深已有的联系。
  绕在手上的珠串既有计数的意思, 也有消业化厄的意思。
  唯独那枚翠色鸟羽, 闻时实在想不到什么常用的意向。
  如果知道鸟羽的来历,那他大概就能推出谢问手腕上这些, 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了……
  闻时想着这些的时候,目光就不自觉会落在谢问的手上。漆黑的眸子一转不转,显得幽深又专注。
  过了不知多久,谢问微微朝他这边偏了一下头,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回魂了,什么手也禁不住你这么盯。”
  “再盯就红了。”谢问又补了一句。
  “就你那点血,红什么。”闻时下意识顶了句嘴,然后收回了过于直接的目光。
  作为巅峰时期能同时控住12只顶级傀的人,简单的一心二用、三用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难题。所以他琢磨谢问手上那些东西的时候,卜宁说的话也都一字不落地听了下去,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他抬起眼皮,神色淡淡重新看向周煦他们几个的时候。
  谢问嗓音模糊地“嗯”了一声,说:“我记得以前教过你,别拿自己多的东西去跟别人少的比。”
  闻时鼻腔里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答完他才感觉那句话越听越不对味,结合他自己顶回去的那句一起听,尤其不对。
  说他血多……不就是说他容易红?
  闻时抿着唇,眼睛很轻地眯了一下。
  卜宁刚好在这一刻把所有的内容讲完,转头冲他们说:“所以周煦当年看到的那个,应该是张家有人在练邪术。”
  “有人?”周煦自己冒头出来插了一句,“那个房间是太爷的房间,我看到的那个褂子……没弄错的话应该也是太爷的褂子,这不就很明显是他自己在搞你说的那些东西?怎么叫有人。”
  他们两人切换需要时间,没等卜宁出来解释,闻时已经开口道:“他的‘有人’你当谦辞听。”
  卜宁刚要换过来,还没张口,又被周煦这个大傻子摁下去说:“噢——那我懂了,就是瞎委婉。”
  卜宁:“……”
  有的人真是从小就这样,在师父那里占了下风就来连坐整个松云山。只不过以前是钟思嘴欠自己送上门触霉头,那是该的。
  现在钟思不在,遭殃的就成了他。
  卜宁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强行概述说:“总而言之,事情大体如此。不知道师父——”
  他卡了一下壳。
  要是以前,他肯定只要问一句“师父打算如何”就行了,毕竟有师父在面前,他们几个徒弟当然自觉变成一拨。等问了师父的想法,他们可以关起门来再讨论师兄弟的意思。
  但现在……
  师弟就算要关起门来讨论,也不是跟他。
  卜宁顿了一下,默默补上后半句话:“还有师弟,你们有何想法?”
  闻时道:“邪术方面你比我知道得多。”
  毕竟能称之为邪术的,都会有一些寻常人难以接受的代价。这种代价往往凶险又痛苦。明知代价如何,还要一意孤行的人,往往目的大差不差,大多出自于那几样最本真的欲望——
  求生、求爱、求名利。
  又或者是为了从更大更深远的痛苦里挣脱出来。
  而与这些关联最深的,总是卦术与阵法,间或夹杂一些符咒,傀术是用得最少的。
  松云山几个师兄弟里,与邪术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卜宁。其他人顶多是碰到过,又以各自擅长的方式解决过。但卜宁不同,他不但知道怎么解,还知道怎么布。
  次于卜宁的就是庄冶。
  其实按常理来说,庄冶才应该是那个最了解的,毕竟他是杂修,什么都会,最容易弄明白一些复杂邪术的关窍。
  但架不住庄冶天性正得过分,甚至有点理想化和单纯。这位大师兄对邪术的态度是能不提便不提,所以他特别会解,但并不愿意多了解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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