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趁着夜色,去老人房间里看看。
经过客厅的时候,闻时听到了一个颤抖的声音,轻得像闹鬼:“哥……哥……”
“哥,是我,你回头看看我……”
闻时:“……”
他顺着声音,绕到那张八仙桌边,看见夏樵还高位截瘫在椅子上。
“哥你干嘛去?”夏樵轻声问。
“去老头屋里看看。”闻时答着,又问他:“你看到谢问了么?”
“没有啊,他不在那堆洋娃娃里吗?”
闻时说:“不在。”
夏樵:“那他人呢?”
闻时:“鬼知道。”
不会把他俩送进来了,自己没进成功吧?
闻时心里琢磨着,以谢问那个菜鸡水平,说不定真干得出来。
其实判官进笼心是能看出水平高低的。简单的就是像他们这样,附在人偶、照片上,稍麻烦一点的是附在镜子上,然后是挂画。至于其他……越不像人的东西越难,能控制的东西越多就越厉害。
曾经的闻时状态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控制整个笼心。
不过那已经是曾经了。
有闻时在,夏樵终于敢动了。
他挣扎着从椅子上摔下来,歪歪扭扭地站直,一边还叨咕着:“小心小心……不能碰出声音。”
闻时听着有些无语,“也不用这么夸张。”
“要的。”夏樵牵着他的裙子,一本正经地说:“这屋里东西都特敏感,万一碰一下炸了呢,下午那个玻璃茶壶就是突然炸了的。”
“茶壶?”闻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下午小男孩试图抓他的时候,楼下的爷爷不小心摔碎了东西。
“你说茶壶是突然炸的?”
“对啊!”
闻时有点纳闷,正想再问两句,余光里突然闪过一抹惨白人影。
他瞬间刹住话头,转头看过去,就见那是一面穿衣镜,就放在老人的卧室门边,斜斜支着。刚才那个无声站立的人影就在那面镜子里。
夏樵根本不敢动。
闻时却抬脚过去了,他走到镜子面前,凑到近处去碰了一下镜面,正想试试里面是否有古怪。
忽然听见谢问的声音贴着面前响起,嗓音带笑:“别凑这么近吧,你这大眼睛水灵灵的,怪让人害怕的。”
闻时:“……”
我他妈——
他朝后退了一步,刚想骂出声,就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西式洋娃娃的眼睛不开玩笑,睫毛又长又翘,真是水汪汪的,再加个背带裤……
他自己都怕。
但他怕了两秒便反应过来——
谢问这个王八蛋自己进了镜子,却把他们塞进娃娃里,这他妈是人干得出来的事???
第8章 抽屉
除了眼睛水汪汪的娃娃,镜子里还有谢问的影子。
那道身影非常模糊,别说五官模样了,连长短发都看不清。就像一个高而苍白的人,站在某个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地方。
有一瞬间,闻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似乎也见过这样一个人,赤足站在依稀天光下,垂眸看着脚下蜿蜒成河的血,拎了拎松散雪白的袍摆……
但他转而又想起来,那很久以前在某本手抄书、也可能是某幅旧画上看到的场景。时间太过久远,记混了。
“笃笃笃。”
镜子发出三声手敲的轻响。
闻时眨了一下眼睛,瞬间回神。
镜子里,谢问模糊的影像弯下腰,看着对他而言过于矮小的娃娃,问:“不说话?真气懵了?”
闻时:“你站直说话。”
谢问:“站直了高度有点差距,你们两个脖子受累,我眼睛也累。”
闻时:“……”
你他妈不搞区别待遇,高度就没有这种差距,大家都不用累。
他冷冷平视着谢问的腿,觉得自己今天的脾气格外坏,千年修行都砸在这人手里了。
谢问依然是那副讲道理的语气:“不是故意逗你们,这房子里一张摆放出来的照片都没有,镜子也很少,卫生间有一面,这里一面,还有老人家床头有一面小的。要是都进了镜子,活动范围小得可怜。”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了:“到时候什么都看不到,不是还得怪我?”
夏樵从惊吓中回过神,附和道:“对哦,有点道理。”
闻时:“……”
他想转头警告一下这个乱倒戈的傻子,结果洋娃娃做不了“回头”这个动作,一回就是扭全身。
夏樵被他回懵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闻哥,你这姿势有点可爱。”
镜子里的人可能呛了一下,闷咳起来。
闻时闭了一下眼,心想再搭理这两个傻x我名字倒过来写。
他不理人了,客厅便恢复寂静。
夏樵刚刚还觉得氛围挺轻松的,一点都不可怕,这才静了几秒,那种悄无声息的恐惧感又顺着后背爬上来。
闻时那个娃娃靠在老人门口,一动不动。
镜子里的人影没有消失,就那么无声站着。因为太高的缘故,从夏樵的角度看来甚至不像站着,更像是吊在那里。
夏樵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闻时和谢问根本不在,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屋里。门边的娃娃是他拿下来的,没有生命。镜子里的不知道是谁,白衣曳地,面无表情地盯视着他。
他在心里默念“这是谢问、这是谢问、这是谢问”,“他在看闻哥没看我、没看我、没看我”。
许久之后他小心抬头,却正对上了镜中人的眼睛。
闻时从背带裤上扯了两条线,绕在手上,正试图操着线去开房门。
洋娃娃的动作实在难控制,他耗费了一点时间,刚弄开锁,就听见夏樵极低地呜咽了一声。
闻时:“……”
他有点头疼,忍了忍还是压低声音问道:“又怎么了?”
夏樵没好意思说自己被脑补吓到了,支吾道:“我、我想起小时候做的好多噩梦,也有娃娃和镜子。”
闻时:“……”
他没做过这种款式的噩梦,也没有耐心安慰小鬼。他把线在手上又绕一圈,绷紧后轻轻一拽,老旧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嘘。”闻时头也不回,示意他噤声。
夏樵虽怂但听话,当即闭了嘴,连抽噎声都消失了。
闻时背手招了招,带头钻进了房间。
洋娃娃的视角很矮,进门也看不到房间全貌。只能看到一张式样同样老旧的大床,床上被褥隆起,老人应该正睡着。
靠门的这边有个床头柜,正如谢问所说,柜子上斜支着一面椭圆的镜子,比手掌略大一些,90年代初流行的那种。
闻时把门抵上,余光瞄见那个椭圆镜子里有人脸一闪而过,估计是谢问进来了。
他对目光很敏感,虽然看不清谢问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镜子里的谢问朝房间里侧递了个眼神。
里侧?
里侧有什么?
闻时朝那个方向张望,床挡住了大半视野,他只能看到一个角落——那里应该有个靠窗的老式书桌,两边是一竖排抽屉的那种,有个抽屉上挂着锁。
闻时抬脚就要往那边摸。夏樵却在后面抓了他一下。
“干嘛?”闻时用气音问。
“要进去吗?”夏樵也不敢出声,只敢用气音,就这样他都哆嗦。
“那里有锁。”
“有锁怎么了?”
“在笼里,上锁的东西一定很重要。”闻时说。
“为什么?”
“因为这是笼主的潜意识,潜意识都不忘藏着的东西,你说呢?”闻时没好气地反问。
很多时候,找到上锁的地方,就意味着离解笼不远了。
闻时沿着床尾,悄声朝那边靠近。
他终于感受到了洋娃娃的好处,可以四处走动,摔不坏打不碎,因为身体软,还不会留下脚步声。
这么想着,他心情好多了,又觉得谢问那番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还没到桌子面前,闻时就动用了手里的线。
一根线落到厉害的傀师手里,只要手指动一动,就能做很多事。闻时现在的效果要打点折扣,但也是个好工具。
眼见着线的另一头缠上了那道锁,闻时再次拉拽一下,线头钻进了锁孔中。
就在他终于挪到书桌前,准备把锁弄下来时,余光瞥见桌边的影子不太对。
房间窗帘敞着,外面暗淡青白的月光斜照进来。闻时身侧的地方上落了好几道影子——书桌的、窗格的、他和夏樵两个布娃娃的……
那多出来的那道是谁的?
闻时猛地一抬头,看到小男孩正面无表情地站旁边,手里高高举着一柄锥子。
那锥子下午还躺在客厅的八仙桌上,本是拿来给木偶钻孔的,放在傀师的说法里,叫勾灵锥。那尖利程度,捅穿一个人也不成问题。
小男孩乌黑空洞的眼珠一转不转,直直盯着闻时,锥子悬在上方,最尖利的地方对着闻时的眼睛。
就在锥子将要落下的一瞬间,闻时捏紧手上缠绕的绳子,猛地一拽。
“啪——”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忽然倒了。
小男孩的注意力被分散,眼珠慢慢转向一边,盯向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