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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鸣啾啾 (酒痕)



闻不凡心里止不住一颤,缓缓往前走去。

这里是邙天给尧白一个人做的幻境,幻境里的东西只有尧白才能看得见。不寻常的水雾犹如轻纱萦绕,闻不凡走过去,伸手撩起轻纱一角,走了进去。他一步步往前走,那股腐败之气甚嚣尘上,猝不及防蹿入四肢骨骇。闻不凡皱了皱眉,有什么东西重重在心上一压,累得他鼻腔泛上酸气。

“你猜怎么着,他守着幻境里的你,根本就不愿意出来。”

他明明是那么爱干净爱漂亮的小凤凰,翎羽沾上半点污尘都要不高兴。

薄雾悠然散去,眼前的画面仿佛是淬毒的针,狠狠刺痛闻不凡双眼——铺满腐烂枯叶的地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单薄的影子。他似乎在睡觉,气息微弱而轻薄。

他睡得很熟,闻不凡离得很近了他才轻轻蜷动双脚,很快又重新睡去。身上落满半枯半绿的叶,衣衫沾了腐叶的浆汁和泥水,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见。

闻不凡指尖流出佛光,幻境慢慢展露在眼前。

下一刻,闻不凡已经身在一处小屋,这里与他们之前住的屋子一模一样。尧白也不是睡在落叶堆里,而是睡在一张铺着轻软被衾的床上。

他似乎察觉到异样,迷瞪着从被子里坐起来,看向屋子里另一个‘闻不凡’,“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书案前坐着的‘闻不凡’抬起头,认真听了一瞬,摇头说,“没有声音。”

尧白嘀咕了一声,“奇怪,” 又翻身躺下了,说:“有风声,很大很大的风声。”

‘闻不凡’起身关上窗户,又走到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温柔道:“睡吧。”

尧白忽然拉住他的手,双眸像是蒙着一层暮气,有些呆滞,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拉住对方是要做什么,皱着眉想了很久。

他仰着头,苍白的下颌绷成一条线,依稀记得自己每天都要问一句话,此时又实在想不起来。

过了很久,尧白心里的焦躁慢慢平息,终于张开嘴问了句:“闻不凡,你是真的吗?”

‘闻不凡’脸上的笑精致地如同画师精心雕琢过每一个细节,看着真切又真实,他温柔地揉揉尧白发顶,说:“我是真的。”

尧白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开心地重复,“你是真的,是真的。”

这个幻境正在慢慢吞噬尧白清醒的意识,他拽着自己正一步步跌入自己织造的美梦里。此时的尧白偏执而敏感,幻境有一丁点异动都会让他很紧张。

闻不凡呆站在屋中央。尧白拉着‘闻不凡’的手,微微垂头说着话,时不时露出一个粲然的笑。他的脸肉眼可见地清瘦,每一次笑都像是割在心口的刀子。闻不凡的眼泪猝然落下,滴在枯叶上发出连串轻微的声响。他愣愣地抬手摸向自己双眼,这时候床上的尧白忽然皱起眉,表情变得空洞而茫然。

“闻不凡,为什么我忽然好难过。”眼泪来得骤不及防,他仰起脸,神色痛苦地看着床边的人。

‘闻不凡’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这几乎是徒劳的,尧白的情绪已然失去控制,巨大的、没有来由的悲伤笼罩着他。他似乎很困惑,不知道怎么面对,更不知如何排解,只晓得呆愣愣地流泪。

“闻不凡,你是真的吗?”他又问了一次,语气和神情同之前一模一样,紧张的渴望的,像是把每一个字都糅杂在骨子里。

‘闻不凡’依然温柔地揉揉他发顶,“我是真的。”

如同两个愚笨的戏文演员在一遍遍重复同一幕内容。

闻不凡缓步走上去,停在离尧白两步远的地方。金黄的光晕犹如水纹一样缓慢涣散开来,佛光沾染到的地方慢慢化出原本的样子。橘黄花边的地毯变回腐叶枯枝,床幔犹如一汪水汽蒸发不见,露出脚下两具动物腐尸。草屋没有了,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密林。

尧白仿佛被定在原处,眼睁睁看着一切在自己面前溃散。没有闻不凡,也没有熟悉的草屋。身下是黏湿的散着恶臭的烂叶堆,一旁有一个硕大的动物头颅,自己似乎一直枕着它睡觉。

“碎了啊。”尧白颓然四望,低声喃道。

闻不凡依然他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他隐了身形,尧白并未察觉。

“阿月。”尧白叫了声。

不大一会,不远处草丛传来声音,水月从底下钻了出来。它似乎有些诧异,愣了愣才往尧白怀里跳。

尧白一下下摸着它的脊背,他大梦初醒,神色还有些倦,“不知怎么了,刚才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真的在。”

水月顿了顿,认真说:“那是幻境。”

“我知道啊,蠢阿月。”他搓着水月的脑袋,“不过你是不是早了点,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日子呢你就弄碎了它。”

水月偏过头,干巴巴哼了一声。

“你好脏。”尧白慢慢恢复过来,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跟自己灵宠找茬。

水月龇着牙没好气道:“你看看自己再说吧!”

尧白遂垂头看自己,满身脏污恶心地差点让他就地往生,他呆滞地看向水月:“不如你现在把我打晕,再找个干净的水潭把我扔进去。”

“水潭前面就有一个,”水月拒绝他的提议,“自己走过去洗。”

“你做什么走这么快?”水月一只豹走在前头,尧白捏着鼻子,跟在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

“快点离开这里!”水月大叫,看来他怨念不浅,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臭林子里多待。

在他身后,一团佛光倏然散去。

正文 应该挨顿打

水月七弯八拐地将他带到地方,尧白化出原身跳进潭子里,舒舒服服凫起水来。天宇空旷素净,偶尔有几只飞鸟掠云而去,犹如散在白纸上的墨点。尧白躺在水中静静望着天,倦意悄无声息爬上来。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苍山湖边,手里拿着一把精细刻刀。湖边风很大,呼呼地直刮耳朵,自己似乎很着急,执意要去某个地方。最后他在小道上拔足狂奔,终于到了姻契石底下。

尧白找到自己名字,那条暗淡的姻契线出现在石层底下。他半蹲半跪,埋头拿刻刀一点点加深线条。

风吹来大雨,尧白浑然不觉,依然低着头一刀一刀往石头上划。白天变成黑夜,黑夜又轮换为白天,不知过了几日夜,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石头的正面一直延伸到背面角落里。

尧白伸出满是刻痕的手指描摹着线条轮廓,抬手蹭了蹭汗湿的鬓角,似乎很满意。最后,他用刻刀在姻契线的尽头画了三个圈。

“闻不凡,你来。”他回头叫了声,递出卷刃的刻刀,想让闻不凡帮他刻剩下的。身后的人站着一动不动,没有应他,也没有接刻刀,眼神轻飘飘地在他身上一扫,落回茫茫水面。

尧白等了一会,有些生气,催促他:“快点呀。”

闻不凡还是站在原地,风撩起衣衫袍角,像是一只精致逼真的人偶。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尧白收回手,小声说了句。

他重新低下头去,在圈圈的位置一笔一划刻闻不凡的名字。他的名字很难写,使了很大的劲才刻出浅浅一道印,尧白渐渐有些烦躁,手上动作越发没有轻重,将那半寸石面戳出深深浅浅的坑。

忽然“叮”地一声脆响,寸长的刻刀经受不住摧残,脆生生裂成碎片。溅开的刀刃扎进手腕皮肉,尧白猛地回转身,死死盯着闻不凡。

这回闻不凡不再冷漠待他,而是看着他鲜血淋淋的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尧白打着寒战惊醒。天已经擦黑,夜露在黑夜中悄无声息降下来,潭水也跟着凉了几分。

水月原本在岸边盘身熟睡,见他醒了也迷迷瞪瞪坐起来,问他要不要下山去找点吃的。

尧白摇摇头,“找邙天去。”

水月不高兴地大声叫唤:“为什么又要去找他!”那个人疯疯癫癫,说话很讨人厌,每次都能把主人惹得很狂躁。主人狂躁起来揍人会格外狠,他就算挨了打也要继续嘴贱。

那是个脑袋不太好的人,水月在心里默默评价。

“他做的幻境太不中用了,”尧白拨开及腰的草往外走,“应该挨顿打。”

水月:“····”

——

尧白和邙天在莲花结界外狭路相逢,一个正要进去,一个刚好出来。

邙天是被界灵丢出来的,一脸阴煞正不高兴,转头就看到尧白扛着黄猫站在身后,笑盈盈地看他:“哟,被扫地出门啦。”

“关你屁事。”邙天恶声恶气。

尧白把水月抱在怀里,笑得更深了,“正好,省得我再进去找你。”

邙天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他寻衅,除了闻不凡,尧白是他来到世间第二熟悉的人——虽然他们见面时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对骂。他刚被闻不凡抛下,正心烦意乱,对着尧白竟然也没冷嘲热讽,淡淡道:“找我做什么?”

尧白愕然,好笑地反问:“做什么?当然是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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