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捕杀一只野兔时,会在意它生平做的好事多还是坏事多,是不是命不该绝,有无八旬老母嗷嗷幼儿么?
不会,人只会觉得,我饿了要吃东西,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有在野兔成为濒危动物、破坏生态平衡的时候,人们才会为着自己去干涉一下。
神仙也觉得,坏人要干坏事,好人要干好事儿,这也是天经地义的。除非动摇三界,否则不值得插手。
所谓天地不仁反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说:出了大事儿我们兜着,保证死不了你们的,其余的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33.
当然这话李玄可能不会同意。他是凡人飞仙,人间类似于他的娘家,虽然已经飞升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养育恩情多半还是在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趟差出得格外仔细吧。
我伏在案头,打了第三百二十八个哈欠,侧头看他端坐在龙宫藏书阁审阅批注。
我的这位同事果然芝兰玉树。他笔尖轻提,一排又一排秀美不失风骨的方块字就整整齐齐地列在纸上了,可谓是美观和速度兼备。
饶是他这个速度批注,一上午也不过批到第三四年的水运卷,更何况还有降雨卷、渔民卷、供奉卷、人事卷、冤债卷... ...
34.
我的这趟差,大概是三年五载的那种了。
35.
就在我打到第三百二十九个哈欠的时候,李玄突然停笔。
我吓了一跳,以为我的怠惰碍到这位一身正气的同事的眼了,连忙端正坐姿,活像个等夫子训话的学生。
李玄:“你要是闷了,不如我们先出门把视察工作做了?虽或没有大趣味,总好过一直待在室内。”
我感激地连忙点头。
我随便向敖四借了件白长衫,李玄则着一身黑色圆领袍,换过衣服打算出门。
我刚整理好长衫,就见李玄一语不发地盯着我。
我摸不着头脑:“怎么,有什么问题么?”我以为是长衫已不合时代了,转头就要回房间换下。
李玄拦下我,道:“没有问题。”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你的眼神不像是没有问题的样子啊小老弟?
李玄半晌才开口道:“你果然还是很适合白色。”
可不是么,住在天上腾云驾雾的,哪个不是每天穿梭于一片白茫茫之中,都快雪盲症了。和白色每天交相辉映上个几百年,哪个神仙能不适合白色?
36.
不对,为什么这位贤弟每次讲话都让我觉得,我们曾经见过?
37.
不等我开口询问,李玄已经移开视线:“走吧。”
我只好跟上去,暂且把疑问压下。
压着压着可能就忘了。毕竟我活了小几千年,还很可能接着无穷无尽地活下去,遇过的人算起来都快穷举世间男女了,哪儿会记得什么相遇。
永不死,自脸盲。
38.
在人际交往中,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当你和同事散步的时候,也得聊天。
于是我主动开口:“不好意思啊,我对这趟差没那么上心,让你见笑了。”
李玄摇摇头:“没有。我理解。反倒是杨前辈包涵了。”
我眨了眨眼睛,他给我解释道:“我知道许多神仙不爱管凡间琐事,以前也出过不少差。许多同僚都不愿意耗时间,常常催促我快些结案回去交差。杨前辈这样耐心等待的,我才是第一次见。”
我:“我只挑大事查,你没有鄙视。你愿意逐年细审,我自然也没有道理去干涉。左右也不是我出力,不过是等罢了,时间我有的是。”
李玄笑起来,眼睛里都跃动着光:“和前辈搭档还真是舒服,算我这次走了大运呢。”
我摆摆手:“也没有。光你自己读如山的文件,我也过意不去。我有心分担,可惜确实不是细心的人,我审过的记录你难免还得再审一遍,白白浪费精力。我就不耽误你办公了,干脆实地考察时多出些力补上吧。”
李玄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了。”
这个礼行得不甚规矩,更像是同事之间的玩笑。我头一次见他没那么端着的样子,突然觉得和这位同事关系似乎... ...近了一点?
我有些好奇:“你从前的搭档... ...你头一次见他们如此不上心的时候,会不会很失望?”
李玄笑出虎牙:“不会啊。飞升之前,就有人跟我提点过了。”
我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哦...这样。”
从前在酒宴上见到时都是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接几杯同僚的敬酒。我因此总想象他是单枪匹马飞上来的孤家寡人,没想到原来背后也是有前辈指点。
不知道为什么,意外以外有点怪怪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当了几百年的挂名夫妻吧,当我发现我并不怎么了解他的时候总会有点...
酸。
39.
我们先是在龙宫里兜了一圈。虽然我不常作客龙宫,但是那是相对于我的寿限。比起李玄初来乍到,那龙宫可以算我自家后院了。
我这么跟李玄开玩笑,他有点不高兴地皱眉:“前辈别这么说。”
我吐了吐舌:“确实不能乱说,敖闰听到了得吓死,要以为我打他家的主意呢。”
他被我带着穿过一道月洞门:“你和西海龙王很熟?”
我随口道:“几百年前算是可以吧,他那时很殷切地与我称叔侄。后来我不常走动了,关系就自然淡了。”
李玄舒展了眉头,接道:“我以为你们按辈分可以算兄弟?”
我:“想什么呢,我叔他侄。”
李玄:“... ...”
40.
我倒是乐了。拿辈分吓唬小朋友,这曾经是我每年仙会的保留节目,百玩不厌。近百年来飞升的人少,对着熟面孔我也不好拿乔,倒是有好一阵子没有享受过这种乐趣了。
李玄犹豫着比划了一下脸:“那西海龙王不是...”
我:“白发白须、满脸皱纹?嗐,这算什么。就是敖闰的爹叫一声叔叔,我也当的起。”
我:“我起码是上古炎黄时代了。现在许多神仙都是西周封神封上来的,比我小一两千岁的。龙王就更别提了,我在地上蹦跶那会儿,四海还没分家呢。”
我:“我辈分可大了,小朋友~”
李玄低低道:“我知道。”
我打趣他:“你的好些举动,放在几千年前、天庭规矩特多特龟毛那会儿,都可以算作不敬长辈了,要领板子的。”
他木然地应了一声。
我:“你也是在西周飞升的吧?是姜子牙给你封的神?”
他慢慢回过神来了,小声答道:“...是,不是。”
他:“在西周,不是姜子牙。”
他:“前辈,是你。”
“嗯?”我没有反应过来。
41.
李玄看着我,眼神是克制的,却让人看不穿他在克制的是悲伤还是怀缅。
“...是你给我封的神。”
42.
“...是你给我封的神。”
...尴尬了。
我的调笑僵在了脸上。
我说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敢情这位小朋友是被我拉入职的。
可我没有半点印象啊!
43.
或许是看出了我在绞尽脑汁搜索记忆,李玄轻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手背:“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他的情绪波动只是我的幻觉:“仙君与天相保,许是封过的神太多了,记不清了。”
我茫然地应了一声,他微微颔首,就算是把这事儿正式翻篇了。
44.
那之后我也没什么心思再逛龙宫。李玄发觉之后便提议回书房办公。我胡乱点头同意了,我们就又回去了。
依旧是他在对面的桌子上端坐着写字,我端着一卷书发呆。
这会儿真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我满脑子都在想:我到底什么时候给人封过神?
我也说过,我主刑罚和婚育。虽说像我这样的上仙都能点凡人入仙班,可我性子懒散,一般不爱越俎代庖,替老君管谁上不上天。
白天急着把尴尬时刻翻篇,晚上躺在床上想想,“封过太多神”是不太可能的。假如李玄真的是我点上来的,那也只能是唯一一个。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远远没有老糊涂。平日里瑶瑶常埋汰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参加诸仙会、不认得大部分同事的脸、不记得自己批过的文件。可这些旁的也就算了,亲自点人飞升这种事儿,简直得写进我百年写两笔的日记里。我不可能忘。
但是我又确确实实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我真的亲手封过神,怎么会想不起来?
45.
我默不作声地偷偷打量李玄。与晚上端详他的容貌不同,我在试图研究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我破例受累去添他的仙籍。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当帝君的料。拿他办公的样子来分析,标致的勤勉少君模样,处理起诸界事宜来也算游刃有余,至今没有过玩忽职守或者大意纰漏。容貌气质或许有些镇不住场,因而他通常板起面孔来以庄严相示人,倒也不使人轻视。
是个称职的神仙没错,可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人在做凡人时是什么样,竟招来本西池元君的青眼和提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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