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答。
陆荣推门,带方泉进入里厢,却见一少女和衣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形容憔悴,不是苏禾是谁?陆荣伏在床沿,轻声道:“师姐,前几日说起的小哥儿来看你了。”
苏禾稍稍侧身,见着方泉,眼神依旧空洞。
方泉道:“苏姑娘,你可认得我?”
苏禾眉目微颦,过了好久,才恍惚道:“方……方哥儿?”少倾,又迷茫道:“百花公子呢?”
方泉与陆荣面面相觑,不知苏禾是清醒还是糊涂。方泉按住苏禾脉搏,暗中送了一缕冰韵,却发现苏禾体内并无伤势。
苏禾出神半晌,忽呢喃道:“阿荣,去请百花公子,去请百花公子……”
陆荣一声叹息。
“去啊,怎么不听话?”
“师姐,你,你放过自己吧……”
苏禾急剧咳嗽,呛得满脸通红:“去,去请百花公子……”
方泉忽道:“苏姑娘,你想见百花公子么?”
苏禾用力点点头。
方泉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纸鹤,对她道:“这叫如意符,持符祈愿,诚则灵,信则真,心想则事成。”
苏禾望着纸鹤,忽两眼放光,不可思议道:“这,这是廖先生的符文?”再看方泉,又惊讶道:“你是靖城救我脱险的方哥儿?你怎么来了?”
陆荣见师姐清醒,高兴道:“是我请方哥儿来的,我早与你说过他啊?”
苏禾怔了半晌,迷糊道:“是么?”又问方泉:“方哥儿,这是廖先生的符么?”
方泉听到“廖先生”三字,早就惊讶不已,当下回道:“你说的廖先生,可是白面长须,背上插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一个‘廖’字的人?”
“是,是的!”苏禾从床上坐起,激动道:“我去淮城求药,路上碰到一个廖先生,说有千机符助我寻觅机缘,我花了一两灵石买下来,果真遇着天大机缘。”
方泉怔住:“好巧,我这如意符,也是花一两灵石从廖先生手中买来的。”
“所以,这如意符真的可以心想事成么?”
方泉含糊应道:“当然,但我不知这符文用法。”
苏禾奇道:“廖先生的符,不是气行丹田、从任督二脉冲虚而出,便可以用了么?”
方泉将纸鹤递给苏禾:“你且试上一试。”
“真的?”
“真的。”
苏禾激动万分,暗运一股内气,从丹田到膻中,经任督二脉行走周天,再对纸鹤轻轻吹一口气,便见纸鹤流光溢彩,缓缓飞起。
苏禾望着纸鹤,心有所感,当即闭上眼睛,祈了一个心愿。待她祈愿完毕,睁开眼时,纸鹤化作一缕黄芒遁入虚空消散……
方泉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道:“苏姑娘祈了什么愿?”
苏禾面色一红,却道:“祈求百花公子明日来我园中留宿一晚……”
方泉怔了怔,无言以对。
……
方泉只身离开妍园,心中有太多疑惑:苏禾来曜城作甚?为何迷恋上百花公子?百花公子又为何招她为门客?更远一些,苏禾步入龙窖雷池,如何从爆炸中生还?她并非兽师,却为何被抓入魂塔?
还有,廖先生是谁?他的如意符是真是假?是否可以心想事成?
方泉想了半天无果,无奈折返菲园。
他一路走进厢房,关好门窗,取出陆荣回购的画卷,摊开挂在墙上。
这幅画无名无题,唯有一个绝望背影,方泉以神奇术点化,画中男子缓缓回头。
男子一声叹息,缓道:“我就知道他离不开我,因为我找到其他领悟血咒之人,将他们一一杀死,我成了唯一。
“他忍不住来找我,我便折磨他,羞辱他。这令我快慰无比,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圣人君子,被一个粗鄙下流的无名小卒践踏呢?
“一次作恶过后,我看到他眼泪,看到他平静背后可怕的死寂,我心碎了。
“这是我视若珍宝的人啊,我为何把他摧残成这副模样?我忏悔,寻求原谅,不再为难他,决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血罐子。
“然而,就这样看着他沉沦、堕落、走向毁灭?
“我想起立秋那一次遇见——他蜷缩我院中,面色苍白,痛苦祈求,他说:‘救我。’
“若人生还有意义,便是救他。
“可希望如此渺茫,一旦他成功,天胤将复辟,邪恶将再临……”
男子说到此处,停顿许久:“我要活下去,只有我知道真相,只有血咒才能杀死他心中的恶魔。”话到尾音,这一幅画亦皴裂,湮灭。
方泉听了心惊不已,单单“天胤复辟”四字,就足以惊世骇俗,整个荒芜纪历史便是七域共抗天胤帝国的历史。
他压抑难安,画中男子口中的“他”必然就是百花公子,百花公子心中藏着一个恶魔,这恶魔是什么?心障还是其它什么东西?
他恍恍惚惚,心神不宁,是否应该告诉梁安?如何解释?男子口中的真相是什么?为什么只有血咒才能杀死恶魔?
他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方泉做了一个决定,必须救出画中男子——只有他知道真相,只有血咒才能杀死恶魔。
……
南离绯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床边一张桌台,台上一盏红烛、一把匕首。
烛光微弱,只照亮丈许距离,更远一点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哪里?”
他记得自己在妖域极东戈壁,与岚公子、梁安形成三重防守,他守甬道中段,以邪火炎雷阻止驭兽宗先锋军深入地底。
“邪火炎雷爆炸,我死了。”他翻身下床,看见桌台上的红烛与匕首,心中疑惑:“死了应该回归涅槃堂,但涅槃堂的桌台不是青灯么?怎么会有红烛与匕首?”
“绯玉,你回来了……”沧桑男子声响起,接着一慈祥女声道:“玉儿,你醒了……”
红烛一闪,照亮桌台对面沧桑男子与慈祥妇人的脸。
“爹!娘!”南离绯玉一声惊呼,“你们怎么在这里?”
沧桑男子轻声一叹:“绯玉,你多久没回家了?”妇人则眼眶一红:“玉儿,你责怪娘么?”
南离绯玉惶恐跪下:“爹、娘,我,我……”
沧桑男子道:“九岁那年,你召唤火灵失败,我训斥你不自量力,我错了;十二岁那年,你涅槃失败,我责怪你根基不稳,我又错了;十五岁那年,你欲远行,我百般阻挠,一错再错,不然你也不会赌气不回家……”
“爹,你别说了!是我的错,我该早回来看你……”南离绯玉几欲崩溃。
妇人道:“玉儿,我平日爱唠叨,经常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你别责怪娘,其实,其实我害怕……”妇人声音哽咽,“你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优秀,我害怕与你渐行渐远,害怕跟不上你,害怕牵绊你、拖累你、成为你的负担……”
“娘!”南离绯玉落下泪来,“我怎会责怪你?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我……”南离绯玉不知如何辩解。
红烛摇曳,燃烧过半。
沧桑男子忽叹道:“绯玉,这里是惩戒堂,你须付出代价才能重生。”
“惩戒堂?代价?”南离绯玉一头雾水,“什么代价?”
沧桑男子道:“拿起匕首,在红烛熄灭前杀死我们……”
第129章 移花接木
“什, 什么?”南离绯玉如遭雷击,“这不可能!”
妇人道:“玉儿,放宽心,你不会真的杀死我们, 只是将我们遗忘而已……”
“你们生我、养我, 我怎敢遗忘你们?我怎么可能遗忘你们?”南离绯玉扑入妇人怀中,“娘, 我做不到, 做不到!”
“傻孩子……”妇人抚摸南离绯玉的脸, 拿起匕首塞他手里, “娘不想牵绊你、拖累你, 娘不是你的负担, 杀了我,你才能复生,才能自由, 才能一往无前……”
红烛燃烧大半,南离绯玉心如刀割。
“绯玉,时间不多了, 动手吧!”沧桑男子急切催促, “你活着比什么都好,你若魂归神鸾, 我和你娘才会真的伤心。”
南离绯玉泪如雨下。
“玉儿, 活下去!”“绯玉,动手!”
南离绯玉忽然怔住, 他看一眼红烛,看一眼匕首,再看一眼鬓发苍白的双亲, 平平静静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孩儿不孝。”
……
方泉作出决定,心绪逐渐平复。
他开始思考策略:如何悄无声息地救出画中男子。
首先可以确定,画中男子正在百花洲上;其次已知,“暗香疏影”会惊动百花公子,但若加持神奇术,结果就不一定了。
他仔细分析,再三思量,决定今晚行动——假如苏禾得偿所愿,那么今晚,百花公子应当留宿妍园,而非百花洲上。
他计较已定,不再胡思乱想。
匆匆日落,倏忽夜深。
方泉吹灭厢房火烛,将身上衣裳变化为轻裘,潜行离开菲园。他提起轻身术,一路疾奔,不久便见一面银光湖泊,湖泊正中,百花洲缥缈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