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寡还没有发出疑问,周鹤便抬脚慢悠悠的跟上宁绥。
明明宁绥走的架势有些大,速度也快,可周鹤却能轻轻松松的追上他。
宁绥抬眼看了身边的人,视线落在他还在渗血的耳廓上,微抿了一下唇。
“无事。”周鹤随意道:“小伤,比你之前甩线甩我脸上来得好。”
宁绥冷冷收回视线。
他没有太在意周鹤那句“哥哥”。
因为他惯会这么逗他,他少时他还同他玩笑要他喊他爹。
比起爹,哥哥已经算是很好的玩笑了。
宁绥垂眸看着地面,刚想问句话,就见周鹤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宁绥顿住脚步偏头看他,周鹤捻了捻手指:“能看见?”
宁绥不大明白这问的什么傻逼问题,就听周鹤道:“你这眼睛……”
他没说完,只是抬手点在了他的眉心上。
温热的温度传递过来,烫的宁绥下意识的想偏头避开,然而周鹤却是低声说了句:“别动。”
周鹤的声音很好听。
宁绥第一次见他时便是因为他的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声音似一阵轻风,又好似浮云。
总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宁绥总是会不自觉的听他说话。
大抵是因为周鹤给他的温柔不似旁人那般总是带着小心翼翼。
所以他愿意听他说几句话。
他感觉到周鹤似乎是留了点什么在他的眉心,随后他眼前的风景便清晰了起来。
他知道他之后不会再在自己没有开灵眼的情况下瞧见妖邪了,因为他已经看不到醒来这半年里一直形影不离的黑气了,但他没有问周鹤做了什么,只是冷漠的往前继续走。
始终跟在他们身后的陈寡试探着小心开口:“……宁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宁绥头都没回,周鹤倒是看了陈寡一眼:“在魅里头要先摸清楚环境,确认事件。”
他顿了顿:“你师父没教你?”
陈寡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我没师父。”
周鹤扬了下眉,刚想转回去问宁绥一句,就见宁绥侧目睨了他一眼。
周鹤停了一下,旋即到底是没忍住,笑着将手覆在了他的脑袋上:“没想收徒。”
宁绥的头发随意散着,没有佩戴发冠也没有绑发带,这种难得的机会,他便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你问陈寡?
陈寡在后头要疯了。
他认识宁绥不过半年。
但他深刻的知晓宁绥极其厌恶别人碰他。
碰他一片衣角他都能冷冷的看过去,那视线就是要杀人的视线。
可现在,这个男人又是点他眉心又是摸他头,之前还动了他提线,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不过宁绥抬了抬手,还没将周鹤的手拍下来,周鹤就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这带。
宁绥冷着脸抬眸看他,眼里的冷淡和杀意让他们周遭的气氛瞬间下降,可周鹤满脑子都是宁绥看着他将所有的线松下去的情景。
他没松手,只道:“来说点悄悄话。”
于是宁绥又偏头看向前方了。
周鹤凑近他,轻声说:“我和你一样。”
明明结合先前周鹤同他一样满身的黑气,再结合方才周鹤在他眉心的那一点,以及先前陈寡提他的时候说的是“那位”,在听到他提无归的时候的态度……宁绥能够猜到在他死后不久周鹤也死了。
可宁绥就是莫名的觉着周鹤说的这个“一样”不仅仅于此。
他告诉自己不该想、不该猜、不该期待。
两百多年前他注定活不过十八。
两百多年后他已经是个死人是个邪祟,注定要被诛灭。
无论周鹤究竟是什么和他一样他都不该同他再有太多牵扯。
因为他和他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所以宁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任由他勾着继续往前走。
周鹤瞧着他这幅模样,又有些头疼了。
他好像一时间回到了宁绥刚被送上无归山的时候。
半大点的孩子不过才三岁就已经聪慧的令人觉得发毛,说话明明奶声奶气的,思想却宛若将暮未暮的老人。
他俩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便见先前拦住了宁绥的那个管家自回廊转角而来,他看了三人一眼,冲宁绥拱手:“公子,玉素姑娘请您去内院。”
宁绥没答话,周鹤替他开口:“唔,带路。”
然而管家却是道:“两位烦请在这稍后,玉素姑娘只请了公子一人。”
周鹤扬了下眉,眼里的笑意淡了点,却还是低头逗宁绥:“许久未见,倒成了美人的入幕之宾?”
宁绥面无表情抬眸看他,恰好对上他揶揄的视线,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酸味,只是反问了句:“她美吗?”
周鹤笑了笑,手肘压在他的肩膀上,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他抬起手覆上宁绥的脑袋摸了摸:“没你好看。”
他们身后的陈寡:“???”
为何他觉着他俩像是夫妻过招?!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第5章 玉素
话是这般说的,周鹤还是松开了宁绥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去。
宁绥跟着管家前进了几步,随后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周鹤站在原地朝他轻轻弯了弯眼,抬手挥了一下。
那是个垂着手掌心向内,手指并拢成拳朝外打开,类似驱赶的手势。
但宁绥却知道那是叫他安心去的意思。
他第一次独自下山除妖时,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了太多人世的险恶,弄得他有点烦躁又不想独自下山了。
于是周鹤就一边同他师兄,也就是宁绥的师伯讲话,一边无奈的朝他挥了挥手。
其实这是个很随意而又敷衍的动作。
可宁绥却能够在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一丝不该有的安心。
所以宁绥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被留下的陈寡没忍住问周鹤:“鹤哥,你同宁哥认识多久了?”
周鹤“唔”了声。
他“唔”的时候总是会拉长语调,要唔好一阵,奈何陈寡没这个耐心,没等他说出个惊天数字,陈寡又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以前也这样吗?可以大半个月不吃东西,可以大半个月不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好几天。”
周鹤扬了下眉,看上去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怎的又这样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自己的手:“但也正常。”
陈寡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意思:“鹤哥……你不管管?”
听得他这话,周鹤一直瞧着宁绥离开的回廊的视线终于转到了他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陈寡一番,惹得陈寡心里发毛,便见他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轻挑着唇说:“管。”
陈寡没想太多,只是继续控诉:“我甚至怀疑这半年来宁哥就喝过那一碗豆花,宁哥不爱说话、爱发呆都好,就是吃饭这事真叫人担心,鹤哥你看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周鹤点头:“你同他关系很好?”
陈寡直觉不对:“不不不,也就是赚钱的搭档,但我总不能瞧着搭档……咳,毕竟是要赚钱的嘛。哪像鹤哥您和宁哥,我看宁哥对你绝对是独一无二最特殊的!”
周鹤十分受用的再次点头:“继续。”
陈寡:“宁哥往日里不让我们碰他一片衣角的,头次见面我觉着他的提线特殊,摸了一把,宁哥递过来的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可他对你不一样!我觉着你俩就是天生一对!哪像我这种野路子跑出来的兄弟?鹤哥你同宁哥的情谊肯定比天还长比地还广!”
宁绥并不知晓他那位在玄师界风评极好,甚至在有灵智的妖物那里也赫赫有名的师父正在压榨他的搭档。
他也并不知晓那位人人都说他脾气好、性格好的师父在他不在的时候究竟表现出了什么样的情绪出来。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无归,也就是周鹤,他是祖师爷收的最后一位弟子,也是唯一一位继承了祖师爷所有的本事的弟子。
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完全不为过。
他也是当今世上活的最久最漫长的玄师。
几乎每个后生都将他视作神明。
这种崇拜之情并不同于他们崇拜什么师什么师,想要听他们讲课、想要同他们并肩而战。
他们对无归的情绪是那种不敢近观、不敢多看,甚至宁绥还听过一种说法——
“无归道长那样的人要是站在了我面前,我感觉就是我冒犯了,我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挖下来了。”
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和他一样死了,死后还作为邪物复活了。
宁绥无法理解。
他曾听人说过很多大妖对周鹤都保持着敬畏之心,他也曾见过周鹤出手。
故而他真的没办法想象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又是怎么死的。
他尤其没法想象周鹤会变成邪物。
宁绥垂眸瞧着自己的手。
他开了灵眼,故而能瞧见自己手上缠绕着的黑气,这是令他厌恶的邪祟,也是如今能维持他站在这继续走下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