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分明是胡言乱语。
所以，不问虽不知何故获得了神息，但一定不是来自神界的。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呢？
前夜，齐修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让暗卫把曾经提到过异世的老者找了来。
“老朽侥幸也修过一些术法，活了一百三十一岁。”老者笑了笑，“死前能再见圣帝一面，实属幸运。圣帝，是想问老朽何事啊？”
齐修看向老者。“我想问一下，关于‘异世’的事情。这世上，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吗？”
“那个世界，我也不曾见过。不过，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姑娘，她说她是来自那个世界的。”老者笑了笑，“那位姑娘叫‘小花君’。她还说她回到那个世界后，要把我们这的故事写成书呢。”
顿了顿，老者又说：“小花君说，‘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她生活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两个平行的宇宙。非一些特殊情况，两个平行宇宙不会交融。”
“那个世界……该如何去……”齐修按了按眉心。——李简的灵魂四处寻不见，难道是因为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吗？
“小花君告诉我，是一个叫‘木石’的东西。”老者道。
“木石？改变空间的木石？”齐修蹙眉。昔日他和钟离城可是把西华的老巢都缴了，并没有发现这样东西。
等等，如果李简的灵魂去往了异世，而不问又是从异世而来的……
——不问，他为何会凝光阵？
——不问，跟刘太守说，他叫竹一问。“簡”这个字，难道不是一个类似于“竹”的字，加“問”，再加一横吗？
齐修的脸几乎一下子就白了。他站起身，但一时身形一个趔趄，竟是差点没站稳。
“陛下——！”从未见过齐修如此，宫女们各个都惶恐不安，立刻跪下了。
“把钱友青给朕找来！”齐修立刻说。
“是！”宫女们应声而去。
“不！回来！玄绝阁人在哪儿？”齐修拂袖。
“属下在！”一名暗卫从宫外走进来。
“御剑而行！把钱友青直接给我抓过来！立刻！”齐修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暗卫其实也是有些懵逼的。因为哪怕陷阵杀敌之时，齐修似乎也没有这么害怕、这么不安、这么着急、这么紧张过。
暗卫自即刻领命而去。可怜正打算睡个回笼觉的钱友青就这么被抓到了圣帝面前，而且是一个看上去不知何故、仿佛就要陷入崩溃的圣帝面前。
钱友青紧张得直哆嗦，齐修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朕问你，那日那个不问虽然把笔墨都带走了，但你见到他演算的过程了吧？见到了吗？！”
“见……见到了……”钱友青从未如此近距离与齐修接触，紧张地腿脚都发软。
“桌上有笔有纸，给朕写出来，他是怎么写的数字！”齐修扬手指向桌案，他太过紧张，手臂都有些发抖。
钱友青也很紧张。“那……那是圣帝您的笔墨，臣怎敢……”
“给我快去！”齐修太过着急，甚至连自称“朕”都忘了。
“是……”钱友青哆哆嗦嗦地走到案前，依样画葫芦写了几个阿拉伯数字，捧起宣纸递给齐修，“大概是这样……臣觉得这样表达甚是简洁，还打算改日找不问仙尊讨教，然后推行全国……”
齐修哪有心情听钱友青说话，当他看清楚那纸上的数字时，已经觉得自己快疯了。——曾经李简教他数学，用的就是这种符号。
——不问就是李简吗？不，不是。应该不是。如果不问就是自己的师父，他为何不与自己相认？他如果回到这个世界，应该是为了自己才对。他没有理由不认自己啊！或者他失忆了？不不，他专程来找过自己，应该认识自己。难道他和师父在那个世界是朋友？
那么，他们也许只是来自一个世界？可这个世界长大的李简又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在这里长大，为何会那个世界的语言和数字，为何会认识不问？
齐修按住头，只觉得头疼得快炸开。
他转瞬想到苏阳刚才的话——“不问仙尊打算娶桂香。”
齐修只觉得心跳得太过厉害。他立刻施下传送术，来到阳明宫。
苏阳正在喝茶，看见齐修突然出现，差点把自己呛到。
齐修看向他。“你之前跟我说什么？桂香是谁？”
“陛下……你怎么了？你冷静一点。”苏阳起身。
“林城……对。桂香，那个林城富商桂向阳的妹妹。我去林城找他问清楚。”齐修召来佩剑，又立刻往林城而去。
——难道他知道了？苏阳蹙眉，觉得齐修太过反常，放心不下，还是找来暗卫，让暗卫带自己去了林城。
暗卫自然远远跟不上齐修的速度。等苏阳追上的时候，齐修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齐修设了结界，经他准许后，苏阳得以进入。
两个人所在的位置，是桂宅的房檐上。
苏阳站在齐修侧方稍靠后一点的位置，朝庭院中看去——李简，应该是那个叫桂香的姑娘，以及穆野，还有一个小孩在玩游戏。
一个人在纸上画东西，让另外三个人来猜，谁先猜中就能到奖励。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其乐融融。
对比玩得高兴的他们，齐修的脸色就显得愈发难看。
苏阳瞥了一眼齐修之后，就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他，只继续看向庭院。
苏阳多打量了几下穆野，心说，这穆野不是在帮西华吗？怎么跟李简走到一块了。
转眼，他就听到穆野开了口：“哈哈哈哈，李简，你输了！”
那一刹那，苏阳心里浮现了两个字——完了。
苏阳下意识朝齐修看了去。
齐修面上的紧张、焦躁、惶恐、担心……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通通散去。他整个人呆立住，如化作了石像，没有言语，只怔怔地望着庭院里的那个人。
转瞬，齐修的眼眶湿了。一滴泪以不可见的速度出现在他的眼角，将落未落。然后他轻轻拂袖，用术法催干了这滴眼泪。
苏阳见状，心口竟也一痛。——百年来，齐修历经无数艰难，哪怕他以为自己快要战死的时候，也未曾流过泪。
得见天子流泪，苏阳几乎立刻朝他跪了下来。
齐修兀自望着前方，神色看起来已十分恍惚。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过神来，面上出现些许不可置信。
齐修似乎才想起身边还有苏阳这么一个人，转过身来，看向他，“你站起来。”
苏阳闻言，只得起身。
“刚才……穆野叫他什么？”齐修似乎是不确定，想问问苏阳，“我是不是听错了……”
齐修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似乎他觉得眼前一切都是一场梦，而他怕声音太大、会将这个梦惊醒。
苏阳心里连连叹气，想了想，终究不敢直说，只垂眸。“陛下，我未曾听清。”
“你——！”齐修扬起手臂指向苏阳。
苏阳毫无惊讶的表情，还有他说的这句欲盖弥彰的话，分明表明他知道内情。
齐修睁大眼睛，神色愈发不可置信起来，他联想到钟离城那句“你不要后悔”，明白过来什么，指向苏阳的手臂再度开始颤抖。“你早就知道？”
齐修说话的尾音开始上扬，并且也不可遏制地带着颤抖。
“我……我也是才……”苏阳蹙眉。
“你知道。钟离城知道。他们——”齐修的手复又指向庭院中那些人，“就连他们都知道？！”
苏阳：“……”
齐修看着苏阳，仿佛现在只有苏阳能给他一个答案，转而将手指向自己：“只有我不知道？”
苏阳：“陛下……”
“为什么……”齐修刹那闭上眼睛。
“陛下。飞景真人可能只是觉得时机没到。你先冷静一下，我们……”苏阳叹气。
“不——他怪我。他一定是怪我。”齐修笑出几分自嘲，“我……”
苏阳闻言，只再叹了一口气。
此时，清风乍起，拨弄云雾。日光被遮挡，光线显得昏暗了一些。
齐修不发一语，只握着拳，怔怔地看着庭院中的李简。也不知他是想好好看清楚李简现在的样子，还是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和他相认。
苏阳见状，自也不再开口，只默默站在他身边，权当给他些许支持。
偏生庭院里的几个人还不消停。
他们又进行了一轮游戏，这一回，李简赢了。
桂香笑着揽过他的胳膊：“夫君，我就说你最厉害了！”
闻言，苏阳在心里为桂香和李简各点了一支蜡。他猜此刻的齐修应该已是被刺激疯了。果然，转瞬之间，齐修已破除结界，抬起手掌朝桂香而去了。
李简及时察觉到异状，将桂香推开，挡在她身前，召来孤剑以神息抵抗魔息。
李简还以为是西华魔人打来了，当即凝神戒备。转瞬发现来人竟是齐修，并且看着齐修也及时收回了手掌，李简倒也放下了孤剑。
李简上前一步，看向齐修，神色有些疑惑。“你疯了不成？”
齐修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李简，似有痛苦、似有不忍、似有怀念、似有后悔……最终，他放下手掌，看向李简。“对。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