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当时没打,”池戮在水面打个响指,那寒冰床缓缓掀开来, 露出里头数不清的蛟珠, “现在我把梦千里扣下, 他们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挑唇一动,露出一个居心叵测的笑:“只敢跟你要人。”
真是时时刻刻都暗示着仙界危急存亡的现实,虞子栖对他缓缓竖起大拇指。
身后的蛟珠圆腻细滑, 闪着润泽的光。他偏头看了一会,想起来芝麻汤圆,打商量:“我想……吃点东西。”
“仙尊不是早已辟谷了吗?”池戮靠在壁上,撑着头问。
“确实是,就是,”虞子栖停顿稍许,才笑出一道浅浅印记,说:“嘴闲的慌。”
池戮扫一眼自己这边,意有所指道:“那可以干点别的。”
“……”
虞子栖理智的没有接茬,他偏头咳了两声,才说:“胃里没有点东西,总觉得空落落的。”
池戮:“是去凡间历劫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吗?”
提到凡间就会提到历劫,就会想到和余卓的情劫。虞子栖总感觉池戮对余卓的存在有种微妙的、一触即发的介意。
抬头一看,果然发现他的脸色没有刚刚那般晴朗了。
“不如这样,你把我剩下的一星半点法力都拿走吧,省得忌惮我。”虞子栖想了想,随意道:“然后让我能出去转转,也不去别的地方,就转转你这魔宫,好歹是我的聘礼,我都没好好看过呢。”
‘聘礼’一词令池戮眉梢一动。
“算了,”虞子栖叹气道:“看来古往今来的渣男都一个样,睡完以后什么都不作数。”
“渣……男?”
虞子栖点头:“嗯,人渣的渣。”
短暂的沉默显得室温都低下去,室内静可闻针,唯有温泉溢出来的雾气摇曳游荡。
池戮更加闲适的倚在壁上,扬起的眉梢落下去,露出轻佻笑意来:“仙尊别激我。我看你不是想看看魔宫,而是想找找梦千里吧。”他偏头看了他一眼:“若是能顺便救走就更好了。”
虞子栖被他言中也不羞恼,神色如常的说:“有什么办法呢,堂堂魔尊要出尔反尔,我也不能硬逼着人家放人不是。”
池戮继续笑着,声音里都混杂上笑意,“我让你求我,可没有答应要放梦千里啊。”
虞子栖抿唇,慢慢吞吞的颔首,再次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池戮掌不住笑意更盛,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想吃什么,叫俊貌去给你买。”
其实还是嘴硬心软呗。
虞子栖腹诽完,连忙说:“汤圆儿。”
“凡间挺好的,”虞子栖往他那边走,蹲在池边把水撩到他肩膀上,看那水流顺着凹棱有秩的线条往下滑,他就着伶仃水声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①。”
池戮微微侧着头,用余光描摹着虞子栖的眉眼,“除了这些呢,凡间的人好吗,余卓好不好?”
“他不行,”虞子栖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的往后撤了撤,“比你差得远。”
“仙尊怎么知道他行不行?”
“……”虞子栖绞尽脑汁的叹了声气,“他看上去就不行。但是你,”他一顿,低声说:“你行啊,这我可亲身体会过。”
池戮似笑非笑看着他。
虞子栖义正言辞的摊开手,意有所指道:“其实凡间没那么好,冬天冷夏天热。没你这处好,寒泉宫四季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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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卓飞升当天就单枪匹马杀去了魔界,一人之力干倒两位魔将,但被随之赶来的魔尊撞上……打成了重伤。
这消息趁着还热乎,没等人回来,就已经传回了仙宫。
众仙等在云头,一看定元扶着余卓露面,便一个比一个焦灼的张望。
宝诰上仙再次打头阵,上前打量着他二人,焦急的问:“怎么样?”
定元扶着余卓往余卓殿去,一边吩咐通传药仙,一边指了指天边还未消退的雷鸣电闪:“劫没有度完,又处在魔界的禁制圈里,能打下俊貌和朱雀已经十分勉强,魔尊只爆了真气,没有出手。”
宝诰上仙倒吸一口气,跟着匆匆进了余卓殿。
余卓下凡渡劫八百年,文昌殿中死气沉沉,腐朽气息格外浓重。
定元一抬手,凉亭上的轻纱随风妙曼轻摇,角上坠着的流苏不停拨动着仙气,立刻把这庭搅动的多了几分鲜活气息。
余卓紧紧闭着眼睛,面色青白森寒。
定元连忙打通他的涌思穴,逼出淤堵在心间的一口污血。
“咳咳咳咳……”余卓撑着他的手,剧烈的咳嗽起来。
缥缈药仙背着个大药箱,从外头匆匆进来,一看余卓那状态先吃了一惊,“怎么伤成这样?!”
他取下腰间的药葫芦倒出红黑色的药球给余卓喂到嘴里,等不及进到内室,便一掌推到后心处替他运行周天。
“严重吗?”定元着急的问:“多久能好?”
飘渺没有回答,沉声道:“小仙尽力而为,若是前辈谷山灯在就好了。”
余卓止了咳,阖着眼沉默不语。
定元静了片刻,等到缥缈告一段落,才低声道:“您好好休养,我去仙尊身边听吩咐了。”
阖着的眼帘撑开一隙,里头流淌着数不清的黯淡情绪。余卓哑着嗓子道:“等我养好伤,整理仙界兵马,同魔界决一死战。”
定元张了张嘴,要离开的身形定住,犹豫着说:“仙界兵马已经交由新上任的司斗仙君磨合。”
余卓抬眼盯着他。
定元垂着头,有些不敢直视余卓的眼睛,“是……闻笛。”
“闻笛!?”余卓紧紧皱起的眉头同刚刚得知封司斗仙君时拼命反对的仙君们一样高耸,但是他要冷静的多,抿紧的唇开合试探着问:“是闻笛逼迫仙尊的吗?”
果然,闻笛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卑劣手段,任何听说过往事的人诈然一听他受封,下意识的就会产生抵触心理。
“不是。”定元似乎在筹备说辞,半晌才慢慢道:“仙尊曾经怀疑闻笛偷走过他的记忆,后来证实没有……总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仙尊的原话。”
余卓没有揪住封仙阶这件事不放,反而立刻追问:“仙尊为什么会怀疑闻笛偷他的记忆。”
定元沉默片刻,虞子栖曾说过的话很快的在他脑海中滑过一遍,他权衡完利弊,双肩向下一松,低低的开口解释:“仙尊渡劫后有些事记不清了,一开始怀疑是闻笛搞鬼。后来,证实是因为遭受反噬严重,记忆出现了错乱。”
余卓双眼攸然睁大,里头盛满了难以置信:“记忆错乱?”
定元点点头,想起来他们在凡间曾有一世情劫,不由道:“……您别伤心,或许仙尊将在凡间对您的感情,错乱记到了魔尊身上,”他说着也觉得可能性非常小,停顿一下转而往另一方向去劝慰:“仙尊忍辱负重去往魔界也是无法之法,原本打算等闻笛崛起,就同魔界开战。但是北海横插一杠,即便现在您仙身归位,为仙界平添助力,短时间内恐怕也无力对抗魔界。”
“好在!”定元不等他开口反驳,立刻接上话:“宝诰上仙将他二人的红线接上,仙尊似乎已经对魔尊生了情意,魔尊似乎也一样。”
‘情意’二字深深的触动到了余卓,他翻来覆去呢喃几遍,表情入神片刻,嗫喏道:“……我就知道,这事定有隐情。”
他抬起潮湿发赤的眼睛,质问道:“宝诰上仙只能介入凡间红线,不能动他界中人,怎敢贸然动仙尊的红线?”
定元:“是仙尊自己要求的。”
余卓瞬间止声,他张着嘴,喉咙里似乎被堵上一团棉花,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室内唯有缥缈为他安静疗伤,动作间轻而幽微的窸窣声断断续续的响起,他在这几不可闻的忙碌声中,仓惶一笑,“我忙着修炼飞升,却放他一个人面对这种局面,我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定元,见到仙尊劳烦帮我捎句话,等我安排好仙界一应事由,就去救他出来。”
定元顿了顿,垂着头低声说:“……仙尊说一切早有安排,您还是听仙尊的吩咐,暂时别轻举妄动。”
余卓深吸一口气,疲惫伤怀至极的一摆手:“话带到即可,去吧。”
定元盯着他闭上的双眼,心中叹息,只得先退下。
他一出门,宝诰上仙早已等在一旁,上前焦急的问:“定元仙君,下边怎么样了?魔尊什么时候娶仙尊?”
定元指了指里面,示意他小声,“还没个准信,不过看仙尊和魔尊相处的还不错。”
“哦?”宝诰好奇的问:“出入之间已经成双入对了吗?”
“那到没有。”定元说:“魔尊把魔界对仙尊的禁制撤了。”
这可真是突飞猛进的突破。
“我系红线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宝诰夸完了自己,又去夸虞子栖:“仙尊谋略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
定元远没有他乐观,仍旧担着余卓的心,“今天打的厉害,魔尊发了好大火,白骨渊前头的十里香樟树一棵没剩。仙尊现在……估计也不好过。”
宝诰脸上的轻松顿时没了,痛心疾首道:“我看到了,老树根弹上来砸塌了秦南大殿呢!得赶在神君回来之前修好。”
“还有里头,你好好劝劝。”定元冲殿内一抬下巴,“我总觉得这样下去要出事。”
宝诰眉间都是乌云:“早知道当初就不把余卓的红线跟仙尊系在同一个树杈上了,这下好了,成了一段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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