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铁链飞了一会,停了下来,那边的小鬼阴灵开始捣乱。薛焕这会打散几个小鬼,那边的阴灵便袭了上来,左右几个回合,他一个没注意被一个骷髅灵张嘴咬住了手腕,他着了魔似的,手一松,大音息了光,哐啷掉在地上,成了一块破铜烂铁,而他本人也好像突然失了气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彦周以为他受伤了,边对付妖怪边喊道:“薛焕!”
薛焕想站起来,两手无力的撑地,腿还没支起来,身下的大地突然陷了下去,他惊呼一声,往下坠去。
正在和阴灵缠斗的彦周刚掐灭一个,回头看见他掉下去,喊一声“骨”,身后的铜刺咻地飞出来,化成了一把飞链剑,一端握在彦周手上,另一端按他的心意冲下火海兜住了薛焕下坠的身体。
由于分心,彦周被一个骷髅灵碰到了后颈,他骤然失力,却在最后一刻,将飞链在手腕处缠了好几圈,另一只手猛地按上望楼上瞭望口插得一块铁兵头,然后死死攥住。
血从他手心冒出来,染湿了他的衣袖。
彦周死死握住铁兵头,身体挂在半空,抬个眼皮就可以看见天上到处乱飞的阴灵。
他心口一闷,将这些乱飞的阴灵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或许他这一声骂让这些小气的鬼怪听见了,一眨眼的功夫,彦周的身边被张牙舞爪的脏东西围的滴水不漏。
他瞪着这些闪着蓝青色荧光的怪物,两只手已经麻木了,可他丝毫不在意,仿佛看见了幕后操控的人似的,冷冷道: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是谁。”
但他话音落,有三只骷髅手伸进了他的胸口,彦周觉得一阵钝痛,拽着薛焕的飞链差点松开了,他猝然一惊,急促地喘了口气。
“彦周!”
声音至,手上的拉扯力没了,彦周一侧头,先看见了大音,而后看见了紧随其后的薛焕。
“他娘的,这些小鬼可碰不得!”
碰一下就得失力小半会,若不是彦周的铜刺将他拖住,他一身血肉早就喂了火海,化成一滩水了。
大音搅着灵法把彦周身边围着看戏的阴灵杀的粉碎,然后看见了他钉在铁兵头上的手,又惊又怒,“你有病吗,把手摁这上面!”
滞留在彦周身上骷髅灵的鬼力失了效用,他筋脉有股灵流倒了回来,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钉在铁兵头上的手,没说话。
薛焕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将手心戳了个洞,心里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可碍于方才那一铜刺的救命之恩,收了暴躁的心思,音量低了些:“疼么。”
彦周盯着自己的掌心,贯入铁兵头的那一刹那是有些疼的,毕竟失了力,没了灵法护身,也就肉|体凡胎一个,不过好在灵法回流,能自动治疗他的伤处。
“小伤。”他说,手轻轻握了一下,复而展开,完好如初。
薛焕心里五味杂陈,开始对身边这位摸不着路子的魔头产生了怀疑,自己几次三番想要至他于死地,到头来,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反而过来救自己。
难道说,彦周其实本性并不坏,自己一心想要杀他真的就是使命吗。
“哎,等一下要是出什么变故,你跟我身后——”薛焕想还他一个人情,话还没说顺溜,只见彦周竖起一根手指头,道:“你看天。”
第二十二章
薛焕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天上的血符纹的笔画缓缓褪了去,先是其中一个,再来褪了四个五个,到最后,十六血符只剩了三两个挂在天上。半空飘着的小鬼阴灵仿佛被喊回家吃饭的顽劣孩子,跟着血符后面遁没。
此刻幻境之外,温商放了个白洗符,一点一点擦拭镜子上浮现的血红符纹,边擦边道:“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不擦了晦气。”
只是镜子上的血符擦了无尽似的,擦完了一个,还有一个,温商狗屁不通,完全是凭着一分没事干的闲心,擦了十六次后,终于看见镜面没再渗出血符纹,方呼了口气,咕哝着:“要我说,擦完了总该有些奖励什么的。”他心里想着,例如把薛焕放出来之类的。
而幻境之中,血符褪尽,之前那个虽然不吉祥但还算能照明的灰月又回来了,古怪的望楼和巨大的石碑轰然倒下,不留一丝尘土痕迹,地面很快恢复,没了阴鬼聚游,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彦周站在大街中间,身边只有薛焕一人。
路边的房屋的窗户没关干净,吹来一丝无源风,将窗叶打的呼呼作响。
薛焕收回大音,紧着神经提防了小会,确定没有危险,一切风平浪静后,道:“该不会是等着放大招吧。”
天降暴雨之后必定再有一番电闪雷鸣,来的又猛又骇人。
彦周胸口涌上一股闷气,叫他从始至终的心情都不太清明,他总觉得这幻境来的古怪,因为一开始这里是打着求愿的名号引凡夫俗子入门的,这风格不太像妖邪所谓,毕竟那戏台上的两个道士身上没有妖气。
不过也不能排除为妖魔所利用之嫌。
但是过程太费劲,也太耗费时间。
他总觉得这是人为,不是邪为。
“之前那个叫亭宥的也死了?”彦周知道此人不是人,若是死在这幻境算是稀奇事一件。
薛焕一下子想起阿宋不见了的事,他消失的无声无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回首前那一瞥,空中留下的那缕血痕,致他感觉不妙。
几经思考了下,薛焕有些颓然,闷闷说:“我说过会带他出来的,叫他不要害怕。”阿宋这小子虽然胆小如鼠,一路碎话不停,可他不走修仙道,不是两掌能掐死一个作乱的小妖的修道者,他在幻境里的所有害怕与担忧都是一个普通人理所当然的必要表现。
他有颗虎牙,挺可爱的。
他的眼神里有自责和愧疚。
没人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跟在身边就将其的生死看做自己的责任,没人会因为一条不值钱的命花时间去后悔,没人会闲着心将多余的烦恼翻来覆去的拿出来咀嚼。
彦周有那么一瞬捕捉到一丝久远的气息。在更早之前,薛焕能因为在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的事情而闷闷不乐好一会。比如,穷澜山上的花地被雨打蔫了之后一蹶不振;凤凰林的小蛇被火鸟叼走了一条;比如流霜湖的鱼游来游去就是不吃东西……再比如,他因为惊寒剑的锻成会成为凰的克星而伤心了好久,剑成当天便削去了剑尖。
总以为林林总总的十万年过去了,薛焕行走于天地变幻却每日如新的人世间过了千千万万个日夜,总会与过往不同;可偶尔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自己不可遏制地想起在神界的那些时光,感叹这个人虽然多姿多彩过了那么久,却还是能捕捉到那一抹刺眼的光。
让人心惊。
而薛焕的光芒越甚,彦周的身与心就会如坠地狱,越来越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曾经是从未杀过一个人的抚慰伤痕的妙药,曾被世人乞求垂怜的降临的慈悲之心;但是现在,这双手沾满了鲜血,萦绕着浓重的杀伐之气。
彦周思绪婉转,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薛焕的下颌,他心潮涌动,有些东西悄悄裂开了一条缝,让一缕光偷偷溜了进去,将其填的更加饱满,堵得彦周不得不深深呼了口气,脸上绽放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邪气:“我也是你带进来的,你怎么不说要带我出去。”
他的语气变回了之前找揍的音调,把一个过河拆桥的小人饰演的淋漓尽致。
“一个凡人死就死了,我也是被你拽进来的,要不是你,我不知道在哪悠然地闲逛,至于落得这般进出不得的下场么。”
薛焕不料他转变的太快,迟疑了小会立马回击说:“闲逛?在哪闲逛?站在戏台下面看着镜子里的人拿生命闯关?你有人性么,亏我还觉得你其实挺——”好字被薛焕及时止损吞了下去。照彦周这翻脸不认人的态度,要是当时留他一人在外面的话,指不定自己早死在这幻境里百次千次了,这混蛋一定是那种事不关己、觉得幻境里的诡谲程度是小伎俩,然后加点更猛的调料进去的人。
薛焕同他拉开了些距离,有点生气。魔头的脑回路真的经不起推敲,怎么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谁教的歪门邪道,薛焕暗搓搓较量想,要是让他找到这家伙的开门之师,一定得将其倒挂在静思门外的哀鸣池之上,教他好好做人!
彦周有些自虐地欣赏他的炮语连珠,到底最后一句还是想夸自己的,他唇角扬起笑,心情也透亮了不少,刚想开口逗逗他,猝然胸口有一股撞钟的力道,敲了他的心脏,疼痛顺着嗓子管冲到整个脑子,炸的他眼前一黑。
他喉间刺痛,脑袋放了百个鞭炮似的,项颈间的黑纹若隐若现,爬上他的脸颊。
好像太过用力了。彦周想,先前被惊寒戳进胸口的伤还没好全,在兆宁的时候,灵法使用过度,导致他现在也就表面看上去深不可测,内里是一堆腐烂的肉泥。
他攥握手掌,心道,该是好好找个地方休养一段时间了。
可,反噬来的太快,彦周轰然膝盖砸地,一手揪着心口,额头的细汗蹭蹭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