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卿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肯定没安好心,吃了他的东西,收了他的贿赂,必定得服从,你看我像是为了吃就不要原则的人么。”
不知怎么地,君安总感觉卫卿身上没有作为仙门弟子那股纯正的气息,不是单纯的心机,而有种亦正亦邪之感,听他说话的语气蔫坏,好像比谁都精明,两只眼睛像早已窥破天机,随时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你不过去,我先过去了。”君安丢下一句话走了过去,卫卿脸上的张狂收了回去,哼了一声,看身边空空,自言自语道:“原则问题对我来说有时候是个可以放弃的东西。”他朝前面喊了一句:“给我留点,我也没吃饭。”
目前的状况出乎他的意料,来之前他还担心突然给几个没见过面的小子当师父,众人会不服,没想到路上顺道捎过来的几只鸡起到了没顶的功劳。
不过,看这鸡飞狗跳的,得饿了多久才如此如狼似虎……
薛焕将目光强行从四夏油光满面的嘴上移开,眼尾一挑,伸手将君安头发上一根棕色的细毛拂下,道:“我只听说妖精修炼成人,没见过人反而妖化的,怎么着,你是要变成哪个动物?”
他轻松地站在一边,看着君安嘴里叼着一块鸡肉,眼珠翻上了天。
“这是辣椒的毛,不是我的。”君安道。
薛焕觉得稀奇,道:“辣椒还长毛,那……”
“辣椒是只松鼠。”四夏嘴巴吃的鼓鼓的,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还闲不住地搭话。“师父,你若是平时想揉揉它,叫它名字就行。”
卫卿用手戳戳她鼓出来的嘴巴,差点把她一嘴的肉戳了出来。
“吃都不消停,要是喷一桌子肉,我就揍死你。”
四夏不知是烦的还是撑得,恨恨地瞥了他一眼。
“给了吃的就叫师父,你这师父也太不值钱。”他这话分明是说给薛焕听的,语调也是分外的抵触。
薛焕倒是满不在意,身边有几个崽子蹿来蹿去是极好,他也不是为了能听一声师父才来这里的,只是好像很久身边都没什么人,他太想要人群围在一起的热乎气,会有人情味。
“咳咳,师父什么的,称呼而已,我叫薛焕,你们随便高兴叫,叫哥哥也行。”
温商适应了两年没人管教,此间突然飘过来一个师父,总归觉得那里别扭,不过他不会说出来,打圆场道:“您是掌门请来的,必然有师父之能,卫卿野久了,说话有些不知分寸,还望不要见怪。”
薛焕:“见怪倒不会,不过,既然来了剑术,有些规矩还是得有。”
四夏啊了一声,含糊道:“什么规矩呀。”
薛焕:“别紧张,我开玩笑的,哪有什么规矩,你我恪守本分,健康长寿,守住咱们的小茅庐才是王道。”
第十一章
深夜,月悬天幕,凉风如水。院轩深处的一间厢房透出明黄的烛光,书案上,摊开着一卷人画像,虽只露侧脸,难掩秀色。
薛焕盯着画像看了很久,仍想不起关于画上人的一丝一毫。
不斩邪之妖魔,人间涂炭。他想起这句萦绕在耳畔不消的话,仔细回想自己醒的匆忙,受过此命。脑海里除了一片混沌,犹如深海的周遭,他只感觉到无边的荒凉。
三百年前一场屠神役,神界损失惨重,十方阵,流霜湖……彦周说,他并没有在那场战役中看见自己,可自己是镇守十方阵的神,他不可能看见他去毁青阶却不阻止。
他是在骗我麽。
或者说……
薛焕在书案前心神不定的来回踱步,他有些怀疑为何有人告诉自己关于彦周的事,为何要自己去杀他。记忆寥寥,囿于睡梦,这命仿佛是强行置于他手中的。
惊寒在虚空中闪着微弱的光,薛焕闭眼沉了沉气,将它唤出,就着烛光瞧它的动静。先前沾在上面的血污已被擦干净,剑身的寒光不刺眼,握在手中也没有兵器的冷意。
惊寒本身不是一把杀气特别重的剑,在薛焕的记忆中,他拿剑耍腔的时候不多,几乎不用,可不知怎么,他忽略不了这把剑,剑上没有积压厚重的血气,反倒有股经年历久的风霜气息。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你用它杀过人吗?”
这会回味彦周的两句话,似故人久离重逢的谈天,薛焕骤然冒出一个脊背生寒的念头——该不会彦周认识这把剑!
他才是这把剑的真正主人……
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薛焕浊气压胸口,他干脆收了剑,卷了画像,来回踱几步散散心头郁闷。
忽然,有缕风平地升起,不知根源,重新掀开了彦周的画像,擦了火,毁尸灭迹似的,瞬间就将画像烧的一干二净。
薛焕冷若冰霜的脸沉了沉,眼珠子闪出点红光,随即往窗户那一瞧,不动声色,捻了点灵法掐灭了烛火,往榻上一倒,睡他的好梦去了。
可能是睡前心思太重,做的梦全是彦周扛着刀到处追着他砍,他想逃,但脚底仿佛生了根,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次日,天蒙蒙亮,洛水门下派过来一位门徒请第五灵剑术前去南虞大殿参加一月一次的早会。早会说是各门派交流一个月以来在修为方面的领悟,其实就是各门下弟子吹牛谈天,撒泼打滚的酒会。师父们带着优秀的弟子在掌门师宗面前谈道,不太优秀的弟子攀不上的高度便自觉划清界限,找那些能比得上的人说话去。
被派来的子弟可能刚睡醒,有点脾气,带着本身对剑术的偏见,语气十分厌怨。
“今天是榴月的早会,你们剑术是不知道吗?”
四夏刚用清水洗了脸,本来被嚷嚷声吵醒,没一点精神气,听他在院内大喊也没多大反应,软着身子,往石桌上一趴,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贺妄寻边走路边整理自己的衣服,卫卿掬捧凉水擦拭他的宝贝佩剑,君安刚来南虞,不懂规矩,一脸茫然瞅着他,带着早起的迷糊劲儿。
这位弟子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不该说的全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说了。
“这就是你们剑术的面貌吗,怪不得这两年来掌门从未提及过你们,你看看你们自己,个个死气缠身,根本上不了台面!”他满口拙词,大放不雅。“听说你们来了一位领门的师父,怎么没看见,不会是又死了吧。”
四夏本来不想大清早的跟狗比叫声大,但一听到死字,头皮瞬间炸开了,她蹭的起身,呵斥道:“你说什么,想吵架是吧。”
卫卿及时抚上她气的颤动的肩膀,对她使了个眼色,朝那位弟子不客气道:“这位师兄,你早上来的时候,是不是摔泥沟里了,怎么满嘴臭水沟泥巴的味道,好难闻。”
这位门徒气的吹眼珠子,“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没教养。”
“没教养也比你好。”卫卿跟他拌着嘴也不妨碍端着盛水器去到旁边的水池站定,故意往他那方一洒,“大清早的,就来脏东西。”
“你们,你们以多欺少。”
四夏立马不同意,“哎师兄,谁先开始的?”
薛焕在静思庐里闲情逸致地斟了一杯茶,伸出手指在杯口摸了一圈,而后超君安招了招手,把茶水递给他,道:“外面那位朋友这么大早过来应该渴了,把茶端给他喝,消消火气。”
君安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说两句,也不能让这些目中无人的门徒总是欺负剑术,忽听薛焕要给他茶喝,下巴差点没兜住。“他都这么说了,你还给他喝茶,你——”向不向着剑术啊。
“听话,给他端过去,记得态度好点。”薛焕说完转身进屋。
君安捏着茶杯,盯着里面悠荡的茶水,憋着一口闷气,走到那位出言不逊的弟子面前,说:“师父说了你这么一大早来挺辛苦,请喝茶。”
君安是双手奉上的,那位弟子脑袋昂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立马神气道:“看来剑术也并不是全都没有教养的。”
“君安,你怎么还给他喝茶!”四夏不是暴躁脾气的姑娘,却也见不得一见面就找茬的人,不能总是被踩在脚下当泥土践踏,他们也是仙门的人不是么。
君安耸耸肩,眼睛往里面瞟了瞟。
不是我要给的,是我们的师父。
那位弟子目不斜视地拿过茶杯,做作地一饮而尽,道:“做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不被看好就是——”突然,他说不出话了,鼻子里有什么流了下来,他慌忙拿手一抹,透明的是鼻涕,而且是越抹越多,像流鼻血似的。
弟子张口想问怎么回事,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而且一张口满是臭气,把他自己熏得直皱眉头。
离他最近的君安没躲及,吸了一口臭气,忙干呕逃开了。
四夏看那弟子手忙脚乱捂鼻子又捂嘴的笨拙样子,福至心灵:“真嘴臭了吧。”
这时,薛焕从里面走出来,客气假装的十分没有破绽。“这位同门,怎么了,不听叽叽喳喳声,忽觉安静啊。”
君安扭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茶杯,明白了薛焕为何要他送茶给此人喝,还必须态度要客气。要是不客气,怕是茶也喝不进他嘴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