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六这五天中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已经瘦了三圈,此时陷在披风里快要找不见了。祝鹤澜喜出望外正要起身,却又听重六说,“我不想吃……”
“……可你不是说饿吗?”
“我不想吃包子……”
……挑食?
“那你想吃什么?我让廖师傅去做。”祝鹤澜温温柔柔地问。
重六缓缓眨了下眼睛,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想吃肉。”
“好啊,什么肉?羊肉?猪肉?”
重六却摇摇头。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些摇曳的、厚实的花上。他忽然站起身,走到花圃便,伸手便开始挖地上的泥土。
祝鹤澜惊异地看着重六的动作,起身走到附近,却发现重六竟然从泥土里刨出来一枚异常硕大的、半透明的、不知什么虫子的蛹。它柔软地在蛹壳里扭动着,仿佛在不安地发抖。
当重六竟然将那玩意儿往嘴边凑时,祝鹤澜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虫蛹,“六儿!你干什么!”
重六伸手还想去捡,却被祝鹤澜一把抓住,强行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六儿!那不是能吃的东西!”
重六却不甘地舔着嘴唇,“可是我想要……”
祝鹤澜眉头快要绞扭到一起了。他想起在记忆中看到的刚刚化成人形的重六,呆呆地坐在床上,连稀饭都不会吃……当时勾陈先生好像说,不能光吃生肉云云……
看来吃人的食物,是重六后来才培养出来的“习惯”。他本能中或许是想要吞噬活物的……此时他精神受创,不少本能的习性便都出来了。
祝鹤澜半是心疼半是焦头烂额。他双手抓着重六的手,认真地看着他,“六儿,你是人,人一般是不直接吃活物的。”
“那只是只虫子,而且还是蛹。”重六认真地辩驳着,“师父说,不能生吃有灵的东西,可是虫子没有脑子,我就吃一口……”
“不行,那东西是带秽的,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论如何不能乱吃。过来。”他半强迫地把重六按回躺椅上,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这时候有人敲院门,松明子的声音传来,“老祝!怎么样?五天到了,你疯了没有?”
祝鹤澜匆匆过去,拉开院门,往身后看了一眼才低声对松明子说,“我没事。”
松明子看着他略略不修边幅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笑道,“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狼狈?某个小跑堂很难养?”
祝鹤澜长叹一声,道,“至少现在可以确定,六儿没有染上鼓疯病。不然我现在也该病发了。”
松明子点点头,“京畿、昭宁、杏阳几路都爆发了,但天梁城和紫鹿山这一片一点事都没有,看来你的槐树果真把这块地方给隔开了。但……天梁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万一他们混进城里,不知道会不会把疯病也带进来。”
“你师兄回来了么?”
“回是回来了,但一回来就扎进丹药房跟几个师兄弟研究可能的祛疯丹药。他们说这么大面积的传染,应该不是巫蛊,而是别的什么邪术。很有可能是某种诅咒。”
若是天下大部分的人都疯了,道气将大为紊乱,这恐怕还只是天辜人的第一波攻击。紧接着,他们会开始侵蚀改变更加基本的秩序,让物质的世界彻底陷入混乱。此时若再开门,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秽神入侵,一点点感染这个世界,甚至蔓延向更遥远的星空。
“桑鸦的鼓。”祝鹤澜思索着说道,“重点就在那鼓的身上。如果能将鼓毁掉,或许可以解了此劫。”
“但是大巫和他的鼓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出天辜的领土,难道要强行出兵吗?”松明子摇摇头,“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场疯病跟他有关,而且……京城周围屯扎的军队中也有不少人被感染了……”
足不出户便可搅乱天下……这桑鸦真不愧是混沌之神亲选的使者……
祝鹤澜道,“让我再想想,你先回去,等有了对策我传信给你。”
松明子走后,祝鹤澜一回身,却见重六直挺挺地坐在矮塌上,幽幽望着他。
“疯病?”重六问。
祝鹤澜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该不该将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告诉重六。可是重六却歪着头,仿佛在认真听着什么。
“能传染的疯狂?”重六不确定地说着,“是桑鸦做的?”
祝鹤澜一时间竟觉得背脊发凉。他还没说话,重六是怎么……
“我能听到。”重六仿佛能读出他在想什么,“如果我很仔细地听……在鼓声的间隙里隐约能听到,不完整,全是断续的……你怕我也染了疯病,所以才把你自己和我一起关起来五天?鹤澜,你应该直接把我锁起来的……万一你染上了怎么办?”
“那就两个人一起疯。”祝鹤澜苦笑道,坐在他身边,“不论如何,现在我还安然无恙,足见你没有染上疯病,只不过是被桑鸦伤了。”
重六低头看自己消瘦苍白的双手,“他在逼我正视我的使命……”
“我今天晚上就去见铜匠,请他为你做一样东西,镇住桑鸦的鼓声对你的影响。虽然日后免不了又要多加一点束缚在身上,但总比现在的状况要好。”祝鹤澜安抚地握住重六的手,“他不会得逞的。”
可重六却轻轻摇摇头,半晌,苍茫地说道,“或许他是对……我确实不应该继续逃避了……”
第122章 千人鼓(16)
青冥观洪源殿中,巨大的炼丹炉终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将整个房间浸烫在炽热抖动的空气里。在丹炉四周立着一圈要抬起头才能望到顶的药柜,药僮们忙碌地在柜子组成的巷道间穿梭,忙着调配药材、准备药引。
柒曜真人站在铜炉前,热浪掀起他两鬓垂下的发丝,双眉紧紧皱着,大约是由于常年也不舒展,明明是年轻俊美的面容,眉心却已经出现了两条淡淡的纹路。
他暗暗在心中计算着时辰,时而转身看一眼身后立着的一道五行八卦盘,转动一下卦象的位置,口中念念有词。
松明子进来他也没听见,直到人已经到了他身后,冷不丁地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师兄,这么不警惕,要是被人暗算了怎么办?”松明子十分满意地看到了柒曜真人淡定脸上一瞬间显露的惊吓,令那张玉雕般古板的脸也骤然生动起来。
“在观里,除了你谁敢暗算我?”柒曜真人不理他,继续伸手拨弄着卦象,“刚从客栈回来?”
“是。祝鹤澜没有被传染的迹象,小跑堂应该没有染上病。但……他的身份依旧成谜,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异象都与他有关。我看……关键说不定就在他身上,否则那天辜大巫也不会冒着与万物母神祭司翻脸的风险来入侵管重六的意识。”
柒曜真人认真听着,回忆起与那跑堂几次不多的照面。形貌颇俊秀,但穿上跑堂的行头,放在人群里咋眼也难找出,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人物。
可是他竟是勾陈先生从源汤里培养出来的未知秽生物……
源汤虽然具有无穷可能性,但要形成如槐树、如人一样复杂的生灵,还需要另外一些东西。就仿佛炼丹要有单方,配药要有药方一样,源汤需要带有秽神力量的法器引导,再加上一些辅助材料,经过不断的重复试验才能出现一个成品。
如今的槐树,便是紫鹿山下那一大滩源汤的最后成品,最完美的成品……而管重六,则是南海那片源汤制造出来的。
勾陈先生手中有什么样的法器?是否是……穷极之书?
“松明子,你最近要盯好槐安客栈动向。”柒曜真人思忖着说道,“如果管重六离开了,我们得马上跟上他。”
……………………………………………………
柒曜真人固然算到了管重六会有动作,却没想到他在两名真人对话的功夫,就已经在行动了。
祝鹤澜在这一晚让小舜备好马车,一个人连夜赶去铜匠那里,寻一样能帮重六阻隔鼓声代价又没有那么严重的铜器。重六在他离开后,迅速收拾了几样东西,带上自己的木盒,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他目前的精神状况固然堪忧,但没有时间睡觉,便有更多的时间琢磨。他愈发确定,再继续留在客栈里,会给更多人引来祸患。那大巫不会放过他,只要他离开,祝鹤澜、小槐还有其他所有人就都安全了。
更何况谁是内应还没查清楚,离得远些,也免得桑鸦又想出什么新的计策来折磨他岌岌可危的精神。
他怕自己疯了,会控制不住秽气,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况且,掌柜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好不容易才在两千年的彷徨后有了自己的家。重六不想因为自己,把他卷进桑鸦的诡计中。
还是离开的好。
重六关上后院的门,往空旷无人的街上走。每走一步,脚下都像灌了铅,心里就像抽了丝,越抽越单薄,到最后空落落的。
他不想走的,客栈是他的家……但,他必须面对自己的使命。他必须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生的。
这一走,还能不能回来呢?
重六脚下一顿,转过身。浓稠夜色中,依稀可见客栈黑暗的剪影被夜雾遮掩着。他觉得眼眶发胀,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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