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这锋锐气质更吸引人的是他的容貌,眉心一羽翻卷如云的朱砂,容颜俊美,似是玉人有了灵骨,弟子恍然间只想到了昆仑月下的寒雪,和生在抱素崖上苍翠的冷松。
然而下一刻,守山弟子的脸色就变了:“大师兄?!”
这俊美温柔的青年他当然认识,昆仑首徒是全太素剑宗弟子们的大师兄,背负着教导守护所有弟子的义务,守山弟子不知多少次跟随他在问道台修行早课,和其他所有弟子一起站在下方仰望上面那个惊才绝艳的身影——但那是在他叛出太素堕入魔道之前!
太素首徒,早就已经是为人唾弃的魔修了!
他怎么还敢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昆仑?!
弟子反手去拔剑,下意识地要高声示警:“魔修!你还敢到太素来!你这——”
他想要斥责,但视线一触及对面的人,声音就卡在了半道上。
他所面对的是引领他们近百年的太素首徒,他叫了对方成百上千此大师兄,他不知多少次看过对方耐心地指点师兄弟们的剑招,不知多少次见过师姐师妹们私下里悄悄说着大师兄的名字面带红晕,不知多少次看见大师兄牵着新入门的小弟子的手,一句一句地教他们念最基础的太素心法……
那是他们最为憧憬崇拜的大师兄,是他们整个太素剑宗的骄傲,是所有人都渴望靠近的人啊。
就算是他成了魔修,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敬意,也让这名弟子没能将斥责的话说出口。
那双入魔后变得暗红的眼睛静静瞧着他,好像面前的人不是要指责他,而是在问一个剑法上不懂的问题,于是他就静静地、耐心地侧耳去听,这个熟悉的姿态一时间令守山弟子产生了一丝错乱感。
“您、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弟子结结巴巴地问,好好一句话被他问得气势全无。
来人抬头望着面前被浮云遮蔽的长路,轻声道:“魔尊鸣霄,来此吊唁,烦请通禀。”
寥寥十二字,在守山弟子脑海里炸响,也一并炸响在了骤然阒静无声的白玉京上空。
数千人望着这名从山下奔上来的守山弟子,好似都没理解他方才的话,表情滑稽地凝固在了一个时间点上,而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纷纷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站在最前方的人。
被万众瞩目的仙尊明雪死死盯着这名弟子,藏在如云广袖下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喃喃问:“你说……谁?谁回来了?”
弟子还是没能改掉往日的习惯,颤声答:“大师兄……明霄师兄回来了!”
“魔尊……鸣霄……”不知是谁低声重复了一遍,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开始不着痕迹地交换眼色,望着上首明雪的眼神也多了一丝疑虑和斟酌。
一名修者忽然问:“他现在还在山下?只有他一个人?”
守山弟子不疑有他:“正是。”
“孤身一人奔赴昆仑,可见这位魔尊自负得很,明知众位道友都在,竟然丝毫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这岂不是也在看不起太素剑宗、看不起明雪仙尊么?”有人幽幽地开口。
明颐眉头狠狠一跳,眼中冷光乍现,抬手就要拔刀,有人却比她动作更快,只见一道雪白剑光拔地而起,阴阳怪气的那人骤然倒飞出去数丈远,雪衣白氅高冠博带的仙尊冷冷望着他:“我太素门中事,何须旁人多嘴?”
他硬要将此说成是门内事务也没有什么错,明霄入魔本就该太素剑宗出人去清理门户,谁都知道明雪多年来奔走除魔不遗余力,现在出言插嘴讽刺的确不甚妥当,因此明雪这一剑出去也没有谁吭声,但如果接下来明雪敢有丝毫放水心软的举动,之后立即就会引来千夫所指。
“开山门,”众目睽睽之下,沉冷如石的仙尊一字一顿道,“让他,上来。”
这怕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敢从太素剑宗正门大大方方走上来的魔修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白玉京下蜿蜒的长道,隐匿在云雾之间的石阶上,一个身影缓缓走近,破开了薄纱似的雾气,似仙人踏云而来。
素白的衣袂拖曳在石阶上,边缘泛着浅银色波光,乌发拢在肩后,一丝不苟地理好,若不看那双暗红的魔瞳,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君子端方。
他这样走来的时候,所有曾见过昔日太素首徒的人都恍然有些出神,而等他真正站在了白玉京上,风姿高雅,气度端华,竟然令人生出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好像他才是应当站在这里执掌仙门的仙道魁首。
一个长得像仙门魁首的魔尊,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笑话?
比起旁人古怪的打量,鸣霄倒是坦然自若,他娴熟地自己点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敬在了师尊灵前,单手拢起袖子拂去案上香灰,姿态流畅自然,末了,才侧过头看了看从头到尾死死盯着他的明雪,微微笑起来:“小雪长大了,不认识兄长了么?”
他大概是想要说俏皮话活跃一下气氛,却引得明雪脑子里那根弦喀嚓一下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一对气质像大魔头的仙尊和像仙道魁首的魔尊……
第145章 番外·白雪黑霄(二)
叛出太素剑宗的昔日首徒竟然在做了魔尊后又大摇大摆地回了昆仑,这句话里的每个元素都足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整合在一个语境下之后,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茫然。
本该接任太素宗主之位登临仙尊的人成了魔尊,亲弟弟则接替他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这场景古怪异常,魔尊微微含笑,仙尊面色僵冷,二人面对面站着,说是剑拔弩张又缺了点杀意,说是平和相逢又多了点难言的张力。
他们就这样不说话也不动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对方,场面怪异。
众人密切地注视着他们,鸣霄魔尊为什么不动手他们都不在乎,或许是心中愧疚又或许是留念旧情,这与他们全然无关,他们只在意——为什么明雪仙尊没有动手拿下魔尊?!
那可是号令魔域全境的魔尊!只要能拿下他,对仙门可是百利而无一害,趁着现在众仙门首脑都在,魔尊又似乎是孤身一人前来,大好机会怎可错过?
况且本就是鸣霄自己送上门来,他来之前也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不动手岂不是白白放过一个心腹大患?
为什么明雪还不动手?身为统领仙门的太素剑宗宗主,既然背负着仙尊的荣耀,就应该担起相应的责任,怎么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犹豫不决?
难道他是心生不忍意图徇私?
谁都知道明雪是鸣霄的亲生弟弟,二人同胎双生,情谊深厚,关系亲昵,总是形影不离,鸣霄如何爱护弟弟就不说了,明雪对兄长的保护欲那可是全仙域都闻名的。
身为太素首徒,未来执掌仙域的仙尊,往日各大宗门青秀比试或开宴,鸣霄总要代表太素剑宗前往,也总会碰上刁难他的人。
说起来也不算是刁难,年轻一辈心高气傲,没有真正见识过鸣霄的能力之前总是不服气他的,非要当面见识一下才甘心,据说最夸张的一次,想要跟鸣霄比试的人硬生生排出了二里地去,闹得太素剑宗随行的师弟不得不当场制作号码牌分给这些挑战者,才没有让现场闹得太难看。
但那次到底还是让鸣霄没能及时赶上净雪宗的问道会。
而这些人被鸣霄当面打败了之后又陆陆续续在半个月内被不知名的人给套麻袋打了一顿,打他们的人下手利索,麻袋套头术法缚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闷不吭声就是一顿暴揍。
除了一个体修和三个剑修在被暴打的时候还能反抗一番,其他专攻术法符箓的修士们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而那四个幸运儿反抗的后果就是被揍得更惨了,足足小半个月没法出门见人。
一群人原本没好意思把这件丢脸的事情拿出来说,但不知是谁漏了口风,大家一听觉得不对啊,凑在一块一合计,才发现被揍的居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这竟然还是个有组织有预谋的团伙作案!
这事儿听起来就很离谱。
再一深入琢磨,他们发现更不对了,被套麻袋揍了一顿的人唯一重合的行程就是那日拦了太素剑宗首徒意图比试。
总不会是明霄打败他们之后觉得不解气转头又来了一次吧?
好在太素首徒的名声一贯很好,为人也清正温雅,没有人真的往这个方面想,但他们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这事情绝对和太素剑宗脱不了干系。
而他们虽然都败在了明霄手下,但也是门中长辈精心教养出来的未来新星,能将他们毫不费力地抓起来打的人,全仙域掰着手指头数过去也就这么几个。
长辈大能自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排除排除,净土佛宗的佛子闭关多年,排除,巫族这一代的大祭司连继承人都还没有,排除,拂花宗的女修擅长多人结阵不擅体术,排除,太素剑宗使刀的明颐近日压根儿没下山,再排除最有能力却也是最不可能的明霄……
众人脑海里同时浮出一个名字。
“明雪!”
“我就知道是这不要脸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