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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 (大叶子酒)


  在这之前,她得替他照顾好危楼,完成他的嘱咐才行。
  ******
  不生再一次回头,看着奢华瑰丽的危楼在地平线上投下一道淡灰色的剪影,笼罩住了昆仑一座山峰的半壁,连苍山暮雪这样的景象在危楼人工的极致鬼斧神工下,都失却了一些颜色。
  阿幼桑牵着他的手,等他看够了,才慢慢地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我还能再来吗?”不生低着头,一脚一脚踩着松软的积雪,看着靴子下的雪块凝结成坚硬的冰。
  阿幼桑停顿了很久,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能啊,下次来找你阿幼桑姐姐,那个湃红粉你还没吃过,还有爨冷糕……尤勾姐姐给你收拾的衣服什么的都在那只储物囊里,里面还有些你用得上的法器,别人不管怎么问你要你都不可以给,拿着保命知道吗?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要小心,别人说什么都多想想,你年纪小,凡事多长点心眼……”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话,临了又忽然说不下去了,喃喃道:“大祭司为什么一定要把你送到佛宗去呢,危楼里又不是养不下你一张嘴。”
  她说这话时语气酸涩,不仅是因为对不生的不舍,更多的还是对天衡的担忧。
  不生仰起脸,他性子温柔,又有天赋赋予的能体察人心,对于一切苦难都怀有稚子般热烈而真切的感同身受,比神佛更具有悲悯的怜爱之心,因此在阿幼桑笑着的面庞下,他触碰到了她哀愁的情绪,而比之这种作弊般的天赋,更可怕的是他与生俱来的体贴。
  此时说什么安慰都是无力的苍白之语,不生于是只能握紧阿幼桑的手,清澈的眼瞳里浮现出与他年纪不合的悲伤,他景仰天衡,可是在将要离开危楼的时候,他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
  为什么好几天没有看到天衡星君了?
  为什么这么仓促地要送他走?
  为什么临走之前他不能见一见天衡星君?
  不生小心妥帖地将这些问题藏在心里,朝担忧地望着他的阿幼桑露出笑脸。
  净土佛宗一向与人为善,尤勾以巫主的名义给他们传去信后,方丈转头就派了几名游方僧前往昆仑接不生,危楼在巫主昏迷后还在昆仑停留了几日,未尝不是为了等待他们。
  高挑秀丽的姑娘牵着小孩儿在雪地里一路前行,留下一串弯弯曲曲的脚印,天穹之上的主宰向着这里投下了一瞥,视线里等待在白玉京的僧人们与此刻徘徊在雪道上的幼童汇合,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感叹:“终于把佛子送到佛宗去了,这个孩子也不容易。”
  法则乖巧地待在他身边:“那巫主这具化身是要封存了吗?”
  天道惊异地动了一下:“为什么要封存?下一任巫主不是还没有找到吗?”
  法则茫然:“可是天衡不是已经昏迷不醒大限将至了吗?”
  天道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巫族这边已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了,下一任巫主还没有踪影,但是不生是必须要佛子来教导的,而且你不是说人主已经找到了吗?”
  说到这里,法则明白了大半:“啊,对,人主找到了,他的时间落在几十年前,倒是不会影响你在这个时空的布置,可以让佛子在这个时空教导不生,同时去那个时空教人主!”
  天道欣慰,顺手撩起一股风拍了拍法则的头以示赞扬。
  让巫主这具化身昏迷重病上十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勾和阿幼桑会料理好巫族一切相关事宜,昆仑山有荼兆学着挑起担子,魔域那边又有个荼婴,鬼蜮里有鬼王压着元华,一切都这么完美!
  他这里打算得好好的,奈何危楼里还有个被他忽略掉的人。
  许时晰在天衡和尤勾回来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虽然是鬼王托付给巫族,并且有巫主许可被接纳的客人,但到底是外人,巫族人不会毫无戒心地什么都告诉他,不过许时晰也不需要别人的告知,这种聪明人更喜欢自己抽丝剥茧寻找真相的过程。
  他只在危楼里转了一圈,随意打听了一下巫主昨日的行程,又在尤勾门前耐心等了一天,不见尤勾回来,他便断定是天衡巫主出事了。
  能够使巫族上下人心惶惶的大事,只有巫主重病,鉴于巫主多年来一直疾病缠身——这次必然是大限将至药石无灵的那种大病。
  甚至……他沉吟片刻,在信纸上多写了一句话——应当是替太素剑宗少宗主荼兆卜卦导致的反噬。
  写完字数寥寥的信件,他将其沿着折痕叠好,信纸便成了一只雪白的纸鹤,倏地像有了生命一般,歪着头啄了啄硬邦邦的桌面,跳动两下,扑扇着翅膀,从窗户的缝隙里哧溜一下钻了出去。
  这只纸鹤是他后来向巫主讨要的,季安那里也有一只,上面刻着阵法,能避风雨,寻人是一把好手,许时晰原本打算藏着它,用它向阿弟通知自己的死讯,没想到这就得用上了。
  俊秀的世家公子推开窗,看着它摇摇晃晃却目标坚定地飞出去,他原本不确定它能不能飞到鬼蜮去,还打算试试看把它当成祭品烧给季安,不过现在看来,巫主亲手折的纸鹤还是很有保障的。
  许时晰目送纸鹤飞出一段距离后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壁垒一般,倏地燃烧起来,它周身的火焰不是橘红的凡火,而是带着寒气冷幽幽的深蓝色鬼火,不过片刻,纸鹤便消失在了他眼前。
  坐在高高的望川台上睡觉的鬼王安静地阖着双目,宽大如云的袖子铺展在身侧,他双脚悬空靠在栏杆上,脚下便是奔腾的数万里忘川河流,玄色衣衫合着发丝在风中飘舞,半空中忽然绽出了一点浅蓝的火星。
  这点火星逐渐扩大,迅速连成一片,而后呼啦一声汇聚一团,一只雪白的纸鹤从火星里飞出来,朝着鬼王扑棱扑棱挥着翅膀,挥了半天也不见鬼王理会它,迟疑着落在他腿上,往前试探性地蹦跶了几下,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挪了挪屁股,试图找片柔软的衣服角蹲下来。
  鬼王的衣料厚重柔软,上面的暗纹是满满当当用银丝缠着绣上去的,光滑极了,纸鹤翅膀一歪没有蹲正,倏地一下就滑倒了地上,它蹦着站起来,挥起翅膀要飞回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捏住了它翕动的翅膀尖儿。


第84章 惊梦(二十八)
  鬼蜮的风和着永不止歇的鬼哭彻夜嘶鸣, 在苍茫暗黑的天穹之下,猩红浑浊的忘川之上,披着大红衣衫的厉鬼坐在望川台飞檐一角, 举着一张雪白信纸, 将它对准暗淡的天际, 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辨认着。
  鬼蜮没有日月,照亮起伏不平的土丘的是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弱光源,不过生活在鬼蜮里的原住民们并不需要这种光源, 鬼都有暗中视物的能力, 但大部分鬼都会有意无意地保留一些生前的生活习惯, 就像是元华此刻的举动一样。
  鬼蜮的少君难道会看不清字么, 但他就是要煞有介事地对着光看信,其实这么一点光也无济于事, 他不过是要做出这么一种姿态来而已。
  “……大、限、将、至。”
  他将信纸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重复念了一遍, 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属于厉鬼的苍白手指捏住信纸一角, 高空猎猎寒风卷着信纸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响,上面清瘦挺拔的字迹随着纸张扭来扭去, 薄薄的纸张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尖锐的厉风撕裂。
  天衡星君大限将至, 那么他的师尊会做什么呢?
  ——当然是动用各种手段为天衡星君续命。
  那么他就可以看看,天衡星君到底是不是他的太子殿下了。
  元华垂下眉眼,嘴角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缓慢而认真地将纸张沿着原有的折痕一点点折回去,顺便抚平了上面的褶皱,指尖轻轻一弹纸鹤的脑袋,将它放在手心托举到面前细细端详了片刻,眼里流露出了些许的遗憾和不满。
  可惜还要把它给师尊, 不然就可以偷偷扣下来了,他还没有见过太子殿下折纸鹤呢。
  要不自己折一个给师尊?
  元华心思散漫地想着造假的事,一只手已经诚实地把蔫着翅膀的纸鹤塞进了袖子里,一边琢磨着哪个鬼女折纸鹤好看,一边懒散地从半空落了下去。
  望川台上睡觉的鬼王还保持着和他离开时一样的姿势,依靠着暗红的立柱,云墨一样宽阔的大袖在风里被吹卷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望川台上有结界,元华想离开就必须从他身旁经过,红衣厉鬼歪着头想了想,慢吞吞地双手揣在袖子里离地飘了过去。
  他飘到一半,就觉得自己的袖子仿佛被重物钩住了,不过望川台上哪里来的重物?
  元华站立在原地,想了想,也没有回头,假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并指将自己的衣袖一划,柔软的布料落地,他抬腿就要走,腰带又被那个重物坠住了。
  元华:“……”
  他倒是想把腰带也割断,但他肯定,只要他敢把腰带割断,马上就会迎来爱的教育。
  “看完了么?”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十分有耐心似的温柔询问。
  元华沉吟了片刻,终于回头,对上一张绮丽美艳唇色殷红的脸,那张脸上挂着醉人的笑意,他视线往下移,就看见鬼王从宽大衣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勾在他的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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