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文牒早就送到了京城,不知朝官们是如何想的。
杨佑忽然有些懂得了杨庭的想法。
大概在他眼里,只有自己的皇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稳稳当当坐在皇位上的保障。
只要坐得安稳,便可充耳不闻。
这一场混乱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商洛特意叮嘱杨佑,让他这三个月好好玩,千万不要有任何一点关心朝政的苗头。
可是别人都在上朝,就他一个人,怎么玩?
他就在府里看看牛儿读书,和敖宸下下棋,等太常寺的人下朝之后去喝喝酒,再进宫看看丽妃和杨伭。
丽妃不再对他说任何前朝的事情,只是叮嘱他万事小心。
诸位皇子都已经成年,唯有杨伭还是个三岁的小孩子,章太傅就只负责教他读书。
就宫人所说,章太傅有一次问杨伭,为什么皇帝杨庭赏赐给各位重臣的东西都很少。
杨伭口齿不清答道:“接受的人需要得不多,赏赐的人业就无所谓多少。”
章太傅惊为天人。
连二皇子杨倜写出“资清以化,乘气亦霏”这样华丽玄妙的句子他都不曾赞赏一句,却偏偏对杨伭青眼有加。
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位皇子,唯独只偏爱杨伭,几乎是将杨伭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看待,时时刻刻都要念着杨伭。
杨伭本就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俨然已经把章太傅当做了第二个爹。
丽妃拉着他,说章太傅管的太多,在尚书房管了,竟然还想在宫里管。
章太傅甚至禀报皇上,说想要把杨伭接到自己的府上读书。本来杨庭只是因为杨佑顺带着注意到了杨伭,章太傅这一闹,他也知道八皇子颇有天赋,接连而来的赏赐堆满了杨伭的小屋。
他这几年他一直都在男宠那里过夜,也不知他是不是突然想起要有些父子亲情的戏码,也开始慢慢地多来清芳殿。
丽妃虽是抱怨,语气中却隐隐流露出炫耀之色。
也好,受太傅关心,有皇帝关照,总归在宫内会好过些。
这一日他从酒楼喝了酒,顺便给敖宸带了一壶,优哉游哉地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了。
敖宸躺在床上,没有睡觉,他转过头来,眼底映着冰凉的月光,“有酒?”
“嗯。”杨佑将酒放在桌子上,敖宸下床和他一起坐在桌边。
他打开盖子问了问,醇香浓郁,“多少年的酒?”
杨佑耸肩:“不知道,我就是闻着香便买了,就是路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是个老妇开的酒店。”
敖宸饮了一口,刮了刮他的鼻子,“也就是酒香勾到了你的小馋虫。”
杨佑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些。
酒液在敖宸的唇上泛着润泽的光芒,敖宸纤长洁白的手指慢慢一点一点地擦去湿润的痕迹。
他的手纤长有力,却十分漂亮,指甲整齐,指尖有一点淡淡的粉红。
杨佑盯着他的动作,从手指关节一直看到了敖宸的唇。
敖宸嘴角轻轻抿着,站起身来坐到桌上,一只手提着酒壶,一只手落到了杨佑的椅子扶手上。他整个人都这样靠了过来,将酒壶递到杨佑嘴边,挑眉道:“喝点?”
杨佑的呼吸开始变得十分缓慢,几乎是到了屏气的地步,他呆呆地看着敖宸。
敖宸把酒壶颠了颠,酒液晃荡着沾染杨佑的唇。
他喝了一口,没尝出是什么滋味。
敖宸低着头,他把酒壶拿开,依然用手指擦掉了杨佑嘴上残余的酒,黑色的眼睛光华流转,“怎么样?”
比指尖的醇香更馥郁的是敖宸的味道,比酒液的热辣更滚烫的是敖宸的指尖。
他的手很轻,拨动嘴唇时带来微微的搔痒。
杨佑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看他的手缓缓划过,最后落到了自己的脚尖。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到底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黑暗中影影绰绰,敖宸却看清了杨佑额头上的细密汗珠,他手指刮着杨佑的下颌线,在杨佑的骨头上按了按,“想什么呢?”
杨佑摇头,隔着衣袖抓着敖宸的手放回敖宸身上。
敖宸不依不饶地去勾他的下巴,迫使杨佑抬起头来,“为什么不看我?”
杨佑抬头仰望着他,不过看了一眼便匆匆地移开目光。
敖宸起了存心捉弄的心思,从桌上跳下来坐在杨佑椅子的扶手上,扶手很窄,他坐不稳,必须得往里靠着杨佑。他环着杨佑的脖子,将体重都往杨佑身上压,装模作样地在杨佑脸上挑逗地摸了一把,捏着声音温柔地说,“莫不是五殿下天天看着我,嫌弃我年老色衰?”
若是按照杨佑和朋友相处的做法,指不定就是一拳打在敖宸身上,然后笑骂一声滚蛋。又或者是配合地揉捏一把,然后说一些我当然是来者不拒之类没天没地的胡话。
然而他看着敖宸含笑的眉眼,没有了以往的疏离和锐利,全然只剩下温柔如水的情意。
纵然知道他不过是玩笑,也不由得人不痴迷。
他盯着敖宸没说话。
敖宸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半是感叹半开玩笑地道:“看来我虽然老,还是风韵犹存啊。”
杨佑看着他,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风韵犹存不是这样用的。”
敖宸没有起身,就着这个姿势靠在了杨佑肩头喝酒,杨佑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死死贴在靠背上,肩上的肉因为紧张而僵硬。
敖宸就非要看他又痴又傻又呆的样子,又把脚都放到了他的腿上。
这样一来,除了敖宸还坐在扶手上,整个人都靠在了杨佑怀里,“行,那你说说用什么话夸我?”
杨佑的脸都僵了,嘴角的肌肉开始不知觉地**。
敖宸见状搂着他的脖子狂笑不止,一口酒都喷在了杨佑的胸前。
他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无奈地从椅子上起身,“非人言能记。”
敖宸顺着他的动作站起来,杨佑比他矮,依旧是被他单手搂着脖子站着。
杨佑无奈了,拍着他的手臂说道:“你想干嘛?”
敖宸眯了眯眼,收起了不正经的神色,用目光逼迫着杨佑回答,“是你想干什么,王爷。”
杨佑猛地挣脱他,如同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着话:“我会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明明是你想干什么,我就是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才问你,你又推到我身上问我想干什么……”
这一圈谁是谁谁要干什么,说道最后杨佑自己都弄不清了。敖宸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说话。
杨佑自己说了一通,发现敖宸就在那里站着,眼神十分清明。
他听到了脑子里传来轰的一声,自己的丑态原来就这样一直被敖宸看在眼里?
敖宸笑道:“说完了?说完就喝点水。”
他没头没脑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敖宸看看更漏,“没宵禁,怎么了?”
杨佑匆匆忙忙地说:“你自己先喝酒,我出去一趟,不一定回来。”
他以为敖宸会详细地询问自己的去向,谁知敖宸只是举起酒壶向他示意,然后就开始自酌自饮。他心里又是一顿不快,出门也憋着一口气。
杨佑所有的反应都在敖宸的意料之中,他很早就注意到了杨佑对他的感情十分模糊。
却意外的深厚。
他可以把这份感情往任何一个方向引导,直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不过看在杨佑的份上,他愿意多给这个孩子一些眷顾和宽容。
第37章
杨佑急冲冲地冲了出去,只是想快点逃离那个充满着敖宸气息的环境,总觉得在他身边,自己就不能好好地呼吸,好好地说话,好好地思想。
敖宸似乎有着世界上最神奇的力量。
夜晚的凉风带着湿润的微雨,杨佑走到庭院里,才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去。
原本就是冲动之下的行为,并没有想过走出门后要去哪里。
他不禁开始想向朋友们求助了。
太常寺的一众官员中,唯有卓信鸿是个风流人物,睡在花街柳巷的时间比睡在家里的时间还多,加上他相貌标志,出手大方,一时成为京城众多姑娘们追捧的对象。
这个时候,他一定还在青楼待着。
杨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觉得卓信鸿一定对处理困惑很有经验。在庭院里吹了一会凉风,让脸上的灼热褪去,叫瑞芳找了马车送他过去。
卓信鸿在哪里很好找,基本上京城那几条最有名的花街是个人都认识他。只要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杨佑在红袖馆寻了个姐姐问话,按着她的话找到了清苑。
清苑是一件开了有十多年的青楼,不像别的楼那么肆意张扬,里面装饰清雅,不仅没有急色之气,反而如同藏书名贵之家一般十分优雅,里面的姑娘也多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的人。
是以清苑很受官吏和文人的追捧。
卓信鸿点了清苑新来的花魁,还在房里吃酒,杨佑顶着一张俊脸就进了楼。他生得极好,哪怕不给钱,光凭一张脸都能在青楼混开。
清苑的老鸨是常和官场打交道的,京中权贵少有不识。她认出了杨佑是胶东王,也知道太常寺众人都是天天在一起混日子的,根本不用杨佑开口,便主动问他是不是要找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