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钱是花出去了,也不知众官是瞧不起他们还是提前通了气,蒋凌亲自写的请帖,保证每个官员都送到了,却只有三个七八品的小吏前来丹阳楼。
好在都是爱蛐人士,大家都不甚在意浮名,纷纷就饲养蛐蛐的各种事项进行了深入交流。庞巢本着王爷请客不要白不要的原则,把京师第一名妓白玉笙请来唱了一首歌。
九个人在丹阳楼玩了个肆意畅快。
只是苦了杨佑的钱包,连给敖宸买糕点的钱都差点没了。太常寺也不是什么肥差,他更是不想伸手向别人要钱,只好勒紧腰带苦兮兮地过了半个月。敖宸看着他瘦了几斤,都忍不住心疼道:“要不你就去和丽妃讲讲,要点钱撑过月底,到了月底你就有俸禄和赋税了。“
杨佑咬着牙没敢去和丽妃要钱,丽妃对他的要求是狡兔三窟,他一个窟窿没凿,还差点把自己搞得一穷二白。日子苦得连商洛都看不下去,在太常寺募捐了三十两纹银借给他,并且要他还九十两。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杨佑迫于生计,不得不接受了这丧权辱国的借款。
谁知那三十两刚拿来没几天,瑞芳就拿着去买了一堆名酒。
杨佑好不容易凑来的伙食费就被瑞芳败了出去,他忍不住训斥瑞芳不懂得管理家里的财务。
瑞芳梗着脖子回嘴道:“明明是您留了字条在书房里,要奴婢出去买的。“
杨佑心说现在的丫鬟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撒谎,他分明记得自己没有留纸条的习惯。
没想到瑞芳还真找出了一张信纸,字迹与他有九成九相像。
敖宸突然出现,在瑞芳身后肆意地笑。
杨佑一看敖宸笑得开心,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捂着头无奈地说:“行吧行吧,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瑞芳瘪瘪嘴退下,心里还觉得委屈。
敖宸一手提一个酒坛,把酒塞进杨佑怀里,“世人皆知胶东乃天下富庶之地,谁知胶东王却穷到连买酒都要锱铢必较。“
“你可消停点吧祖宗!“杨佑抱着酒坛靠着柱子坐在地上,自己到手还没捂热乎的三十两白花花的纹银就这样没了,他差点落下泪来。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听商洛老头儿忽悠了!
敖宸走过来靠着他坐下,两人的手臂相触,敖宸揽着他的脖子,启开酒,头撞了他一下,“怎么?请本神君喝酒,你难过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杨佑就来气,忍不住质问他:“你什么时候学我写字了?“
“你觉得我需要学?你小时候不是跟着我写字吗?”敖宸勾起嘴角咽下一口酒,畅快淋漓地说,“喝酒喝酒。”
杨佑蒙学时候跟着江南的老师写字,到了宫里便是跟着敖宸写字,他们俩的字本就有七八成像。
敖宸见杨佑不动手,索性拿着酒坛往杨佑嘴里灌,杨佑被他拉着挣扎不开,酒液洒满了胸前的衣服。他被热辣的酒呛得泪流,敖宸笑着放声沉吟道:“主人为何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杨佑一生很少醉酒,唯独这一次的酣饮被他牢牢地记住,一直埋藏在记忆的深海中,时不时拿出来回忆。
这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经历,不带一点激动的情绪,却比任何一次意气满怀或失意踌躇的记忆都要深刻。
就在敖宸笑着沉吟,笑着欢饮的时候,他看见那双沉淀着沧桑和冰凉的眸子褪去了寒意,燃烧着名为青春的火焰。
好像见到了当年和高祖共谋天下,意气风发的龙神。
他看着敖宸的人身,就能感受到巨龙的风姿,尽管他根本没见过真龙。
龙嘘气乎成云,乘驭乎为风,茫洋乎穷兮玄冥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
他看着敖宸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先生教他们唱的诗词。他喝了口酒,低声唱了起来。
楚地口音,唱着离骚——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用兮,吾将远适以自疏。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绂而奔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唱着唱着,他忽然留下泪来,不知是为了书里的美人,是为了敖宸,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他自己。
敖宸含着一口酒,微笑着听他唱,然后温柔地拂去他的眼泪。
杨佑已不记得那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唯有那晚敖宸如月色一般冰凉轻柔的目光,在他的心里恒久地烙下了一道伤疤。
第28章 (修)
酒醉能让人沉迷在无边的幻梦中,而醒来后还是如往常一般的凡尘俗世。
经此一宴,杨佑一战成名,在京城中获得了蛐蛐皇子的美名,甚至还惊动了杨庭。
皇帝特意将他召进宫,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杨佑只说太常寺十分清闲,也不是什么要职,没有大事做,自己也比不上几位兄弟有才华,只好玩玩其他的东西。
皇帝只说了他几句,叮嘱他不要让丽妃伤心便放他走了。
雷声大雨点小,杨佑甚至还猜测皇帝是不是觉得很高兴,毕竟他成了一个胸无大志的皇子。
让杨佑有些头疼的是,他真的怕丽妃说他不求上进。
就像是小时候在外闯祸了,不敢回家面对母亲一样。
他差点连照例进宫问安都不想去了。
按丽妃的性子,定是要好好收拾他一顿。杨佑心惊胆战地陪着丽妃吃了一顿饭。席间丽妃仅仅是叮嘱他多吃点东西,就再没了动静。
“母妃……”
“你的事情,我都有听说。”丽妃不紧不慢地说道,“结交官吏本就需要投其所好,你若是以为我会说你,那你可就是误会我了。”
“儿子多谢母妃体谅。”杨佑自我安慰地想着,也许是孩子大了,丽妃也松了手。
“行了,”丽妃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伭儿听说你今天要来看他,高兴了一天,你们兄弟俩好好玩玩。”
杨佑领命退下,他给杨伭买了许多玩具,并不名贵,但杨伭很喜欢,哄着杨伭睡觉后,他趁着夜色出了宫门。
官道御阶旁的梧桐树上还有些蝉在鸣叫,声音寥落,已是带着肃杀的气息了。
敖宸把他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瓜子壳、水果皮全都扔在了地下。
杨佑认命地打扫干净,把垃圾丢了。
窗户外面的梅树已经在王府的土地里安家,它安安静静地站着,在庭前投下横斜的疏影。
敖宸穿着白色的中衣,走到他身后打了个哈欠:“大晚上不睡觉?”
他的衣服松松垮垮,抬手时露出了大半胸膛,杨佑看不下去,替他系好衣服,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他比敖宸矮,衣服在敖宸身上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杨佑问道:“你为何喜欢梅花?”
敖宸歪着头靠在门框边,手指在他肩头乱动,指尖在杨佑的下颌线刮过,他惊讶地说:“我何时说我喜欢梅花?”
他确实没说过,这是杨佑观察的结果。
很明显,几乎不需要怎么留意就能发现。
敖宸嘴角含着戏谑的笑,勾着杨佑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两人对视。
敖宸问,“你不会是为了我在王府种梅花吧?”
杨佑被戳中了心事,心虚地摇头,错过了敖宸意味深长的眼神。
敖宸看着杨佑瘦削的背影,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揽着杨佑的肩,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到杨佑身上。
“也不是喜欢,”他在杨佑耳边缓缓说道:“就是习惯了,我娘是梅花妖,她在的地方,一定有梅花。”
杨佑点点头,看着地下摇动的疏影,敖宸体温冰凉,贴着他的后背,让他在夜风中一阵瑟缩,“那你……想你娘吗?”
敖宸长吁一声,“她早就死了,想又如何呢?”
杨佑的手忍不住抓住了身侧的衣服,“在凡间死的?”
敖宸摇头,“在我下凡之前就死了。后来也没去她的坟冢看看。”
“对不起,害你不能见你母亲。”杨佑低头说道。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敖宸摸摸他的耳垂,“又不是你让我待在这的。”
“我一定会让你自由的。”杨佑轻轻地说出自己的誓言。
敖宸摇头,拉着他转身,“回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早朝。”
“你信我。”杨佑抓住他的手,用坚定的眼神表明自己的决心。
“好好好!”敖宸连声答应,表情却是放松平常,好像对此没什么期待,“我信你!”
他拉着杨佑回到了房间,径直走向了杨佑的大床。
杨佑看着自己寒酸的小榻,他和敖宸商量道:“能不能换着睡?一天床一天榻,轮着来?”
谁能想胶东王不仅没有钱,连床都不能好好睡。
敖宸在床上摆出了个大字,“你想得美。”
他长手长脚直接占满了整张床,抬眼挑衅地看向杨佑。
杨佑平日都是顺着敖宸的意思来,今日却偏要逆着敖宸来一次。
他拿着自己的被褥,直接丢到了敖宸身上,趁着敖宸翻身躲避的间隙,在床的外侧躺下,迅速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卷,背对着敖宸说道:“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