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不卑不亢地说,“龙神大人,还真是巧了,贫僧从感恩寺出家,刚好知道些旧事。对于狐媚惑主,扰乱天下之人,贫僧也不怎么喜欢。”
敖宸漠然收回目光,冷冷道:“没想到莲华的师门后人,会是你这样的无知狂徒。”
“莲华师祖也是昏了头,”黄石说道,“天下安定乃是国之根本,怎可为一人而弃天下于不顾。”
“一百多前就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敖宸道,“不过是借口罢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下何时安定过?安定的不过是皇位而已。”
敖宸打了黄石一掌,黄石竟然受住了,只是吐了口鲜血。敖宸带着淡淡的诧异看着自己的手掌,呢喃道:“想不到我的力量竟然损耗至此。”
“算你走运。”敖宸居高临下地看着黄石佝偻的身躯。
黄石目中精光一闪,“别以为陛下想解开阵法,我就真的会照做。”
“无所谓,反正阵法最后也要皇帝来解。”敖宸道,“道法日衰,凭外人破阵,当年全盛的莲华都做不到的事情,你?”
他回头骤然发出一声冷笑,“你做梦吧。”
杨拥并不能理解兄长对敖宸的狂热,但既然接受了杨振的命令,也得上心,他时常会和黄石探讨阵法的问题。
黄石都照实说了,没什么隐瞒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阵法到底怎么回事,连祖师莲华都没留下线索。
黄石强调道,“王爷,陛下要做的事情,可是在葬送大齐江山啊!”
杨拥焦虑地皱着眉毛踱步,“我又岂会不知,可皇兄对那妖龙简直言听计从,朝中之事无论大小都要过问敖宸的意见。你同我说的话,我私下里不是没和他说过,可陛下总说齐国如此强大,就算没有敖宸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看着心焦,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黄石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杨振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早就按照父皇的遗言,顺利打开了冰室。
第一次去,是为了将两人头发挽的同心结放在冰室里,乞求恩爱长久。
他从巨冰上跳下来,把箱子打开,正准备开始祈祷——
箱子里应该有两股头发,敖宸的黑发比他的要柔顺亮丽得多,就像是水中柔滑的水草。
可现在,只剩下了杨振发梢有些卷曲的头发。
敖宸的头发莫名地消失了。
杨振退出冰室,在宣政殿里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敖宸头发的踪迹。
可以确定的是,他在以血点睛之前确认过头发还完好无损地放在箱子里。
敖宸的头发确实在冰室中消失了。
几乎是在那一刻,杨振就确定了冰室绝对和阵法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后来又用敖宸的头发、衣服、甚至是带有敖宸笔迹的纸试了很多遍,这些留有敖宸个人痕迹的东西都会在冰室中消失。
这是一个完全抗拒敖宸的空间,连和敖宸有关的东西都不能出现在这里。
杨振几乎是瞬间就推断出了结论——这里一定是阵眼。
所有的防护,都是为了防止敖宸进入冰室暴力破阵,甚至都没有给敖宸留下信息的机会。
他很聪明,杨佑想。
杨振不断地推理,他很快就从敖宸过往的话语和祖训中,猜出了可能需要用血来解除阵法。
他继承的皇朝正是国力鼎盛的时候,杨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因为放走敖宸担上什么罪责,他干净利落地割开了手臂。
杨佑很熟悉整个流程,他看见杨振在原地陷入了幻境,遗憾的是,他并不能看到杨振的幻境,只看见杨振很快就湿了裤子,双目赤红,慌不择路地从冰室中离开,在进入宣政殿的那一刻脚软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死亡的恐惧,对每个人都适用。
当年布下囚龙大阵的人,可真是煞费苦心。
第163章
杨佑试图回想那种曾经支配自己的无端恐惧,却发现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仅仅是试想着面对它都有些困难。
他能深深地明白杨振的感受,幻境中种种扭曲的死亡并不需要多久就能让人心神崩溃。
杨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宣政殿,被宫女们迎回了寝宫。一回到寝宫,他不管裤子上的污渍,先进屋将玉玺找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连洗澡的时候也不放手。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杨振抱着玉玺不敢入睡,靠在床头撑着疲倦的双眼。
敖宸从殿外走进来,让宫人们都退下。
不对,杨佑终于明白了让他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
如果说,高祖杨烁在位时期敖宸的躯体还是自由的,那么当然所有人都可以看见。
可即便是从武帝朝开始,敖宸的身躯也早就被限制在了湖中,不得不以灵体出现,他不是说只有特殊的人才能看见吗?
为什么从武帝以来,所有人也依然能看见他的灵体?
“怎么了?”敖宸问道。
杨振被他吓了一跳,瑟瑟发抖着回道:“你怎么来了?”
敖宸皱了皱眉,“我不是一直都这时候来吗?”
“是吗?”杨振僵硬地说,“我有些糊涂了。”
“你脸色很不好。”敖宸站在床前说道。
杨振慢慢地从怀里抽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朕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朕的天下没了。”
敖宸沉吟,看表情应该是在认真地想什么东西,最后他说道:“不会,十年以内,齐国并无动摇国本的灾祸,你不用担心你的皇位。”
杨振静静的转头看着敖宸,扯出了一个勉强能算得上笑的表情,“既然你这样说,想必是朕忧心过度了。”
杨振抱着玉玺缓缓躺下,盖好被子,敖宸走到他床边举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说,“这是你当皇帝的第几年了?”
“第四年。”杨振道,“有时候想想过去,还真不知道原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敖宸的神色似乎有话要说,杨振一笑,“放心好了,朕肯定记得和你的约定,一定会找到阵眼的。”
“朕累了,”杨振缩进被子里,“今晚就先歇了,你不用留在这了。”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
敖宸点头,而后原地消失。
杨振根本就是假寐,过了一会,他就睁开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不能让他发现……不能让他发现……朕要换个地方上朝,还要把宣政殿封起来。不不,封起来还不够,得让道士来把入口堵了,不能让他发现……”
杨振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玉玺,一个人抱紧了自己最尊贵的财富,不容许任何人夺走。
“对不起,敖宸。”杨振的声音隐隐颤抖,却决心坚决,“我不能失去皇位。你知道我当太子的时候过得有多艰难,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不对。如果没有皇位,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杨佑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杨振的身体里,杨佑不用想也知道了结局。
这是死亡的先兆,可惜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皇帝没有穿着龙袍,而是换上了太监的衣服,悄悄地潜行到了延英殿。
这是他专门拨给摄政王留在宫里的居所,今天下朝之时他已经给了杨拥信号,他会带着黄石道人在这里等杨振。
春日暖暖,黄莺衔枝,御猫们懒散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杨振小心翼翼地从偏门进了延英殿,等候在偏僻小屋里的只有杨拥一个人。
“怎么只有你来了?”杨振着急地问道,“朕不是说让你带着黄石来吗?”
“陛下想要道长做什么呢?”杨拥站起来,波澜不惊地回答,和杨振的慌乱仓促比起来,他平静到过分的态度十分诡异。
杨振没有察觉,仍旧焦急地问着黄石的信息。
“啊,陛下,”杨拥缓缓说道,“黄石道长不是在你身后吗?”
杨振瞪大了眼睛,脸上有微笑的风刮过,紧接着脖子传来剧烈的疼痛,同时不能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黄石道人已经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根过了油的结实麻绳,死死地勒在杨筝的脖子上。
杨拥的眼角流下几滴眼泪,“兄长,你是不是想解开囚龙大阵?若非你被那妖龙迷了心窍,一定要拿齐国双手奉上,我又怎会朝你动手?”
杨振的脸涨得通红,逐渐发紫,他挣扎着伸手想抓住杨拥解释,却连弟弟的衣角都够不到,他想张嘴说话,却无法完成一次最简单的呼吸。
黄石道人的手劲很大,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将杨振勒死,杨佑的灵魂也就被弹出了杨振的身体,悬浮在空中。
一股巨大的吸力拉着他不断往天空飞去,最后的几眼,他看见敖宸几乎是在杨振死去的之后就立刻赶到了现场,随即被埋伏在一旁的黄石道人打伤,跪在地上吐出一大滩血。
黄石道人还要乘胜追击,敖宸却及时地逃走。
杨佑听见黄石冷冷地说道:“王爷不用担心,我那一掌已经伤了那龙的神魂,想必以后有一段时间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
“有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本王要听真话。”
“约有百年。”
“百年……要是百年之后他又出现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