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宸说这话,透着他和高祖很熟的意思。
我双手撑在桌子上叫道:“你终于承认你是我朝护国神兽了!你是不是传说中帮高祖夺取天下的黑龙?”
敖宸目光深沉,犹如一潭沉静的寒潭,无声地泄露着寒意。
他淡淡地说:“你要这么想,也算是吧。不过神话都是不能信的东西。八百年前的陈货也就不要再提了。”
他表情冷淡,嘴角下垂,我便知他心中不快,乖乖闭嘴,不再提这些历史。
敖宸修长洁白的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扣着,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最后说:“杨烁当年拜托我照看他的江山,我便将自己的龙气和杨家的龙脉相连。齐国安然无恙八百年,皆是我龙气所佑。”
难怪我朝皇帝如此荒诞还没把天下弄丢,原来是有敖宸的缘故。
想来他在皇宫中住着,也是为了守护我朝龙脉。
敖宸继续说道:“不过杨烁已经死去多年,我身上的龙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想离开这里,再去外面看看。”
我点头,“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还有点舍不得他。
“你就不担心我走了,你们杨家龙脉没人管了?”敖宸笑着看我,“杨家天下丢了怎么办?”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回答道:“如果杨家的天下是因为你而得到的,因为你而失去又有何不可呢?”
君主丢掉天下,还能是别人的责任吗?红颜祸水,神仙精怪,都不过是那些懦弱的统治者掩饰自己失败的借口。
他哈哈大笑,“有意思。你是第一个这么说话的人。就是不知道这句话你能记多久。”
他想了想,对着我翻了一个白眼,“说那么多废话。我要是能走还在这陪你玩过家家?当年引我龙气入龙脉的阵法需要齐国的天子才能解除,不解除这个阵法我是不能离开的。”
“所以呢?你需要一个皇帝来帮你解除阵法?这样说来你找我几位皇兄不是更快吗?”
不不不,我才想到,“最快的方式应该是直接找皇帝,比如我爹和我的几位祖宗。你活了八百年,应该见过我朝所有的皇帝才对。”
他叹了一口气,忧愁地说:“我要是走了,龙脉里的龙气就断了一大笔供给,天下将有大乱之危。你自己想想你的祖宗们是个什么德行。我真走了,万一他们把国家玩坏了,我怎么和杨烁交代?”
看他一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没想到还是个负责的龙。
“可是……”
敖宸道:“一开始,我想扶持一位英明的君主,等他上位我就走,不过你们家没出什么人才。我偶尔遇见几个聪明的小孩,但是都没成功,你就是其中一个。”
我感觉他又在给我下套,先警惕地问道:“我前面的几个小孩呢?”
他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没当上皇帝就死了。毕竟当皇帝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对不起。”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还想好好活着。”
他对我和颜悦色地笑了,深邃的眼睛煞是好看,“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最有机会的。你就当是帮我一次,当皇帝行不行?”
我想了想,难为情地说:“如果你让我当一个朝臣,我义不容辞。当了朝臣可以卸甲归田,可以乞骸骨。当了皇帝就再也没有退路,要么死,要么死在龙椅上。我没法做出这样的抉择,你是神,你活的时间比我长多了,你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人选。”
对权力的追逐要么出于野心,要么出于困境。我并不像高祖一样可以豁出一切去追逐权力,也没有处在必须背水一战的境地。
他说不动我,情绪也很平稳,只是笑着说:“你天天说思慕圣贤,结果还不是在为自己打主意。你的修齐治平哪去了?”
我一点也不羞愧,“我要是能做到圣贤这个地步,还在这里当什么皇子?说到底我也就是个普通人。”
存着追随圣贤的向善之心,但还是得为自己着想。
“没关系。”他轻轻笑着说。
他问我,你听说过养蛊吗?
养蛊的人会把各种毒虫都放在一个盒子里,让他们互相撕咬,相互吞并,最后剩下的那一只毒虫,便是集中了所有毒虫特点的最强者,被称为蛊。
皇宫就是一个大盒子,所有的人都是被权力操控的毒虫,不仅宫里的人是这样,外面还有大把的虫子等着进来角逐。
世上最毒的蛊,是权力。
第10章 假面
春天来了又走,我和敖宸互相磋磨着度过了一年。
元康八年,我十一岁了。
我的生辰正巧是在寒食那一天,别的小孩再不济也有一碗热乎的长寿面,可
我年年生辰都吃的是冷饭。
敖宸还特意来笑话我。
我看见他嘲笑的表情就来气,抓起一个驴打滚往他身上砸。
他的身影一闪而过,躲得很快,驴打滚砸在一个进门的宫女身上。
我大惊失色,生怕别人看见他在我屋子里。
后宫里平白无故多出个大男人,别人会不会怀疑我娘偷人?
在后宫偷人可是重罪!
如果皇上再查出敖宸是个龙,那我就真没好日子过了。
敖宸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理着衣袖,没有一丝惊慌。
再看看那个宫女,她似乎真的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她只是看着我行礼:“娘娘听着侧屋有说话的声音,让奴婢过来瞧瞧。”
我虚惊一场,差点忘了,别人看不见敖宸。
我打了个哈欠,装出困倦的样子,“啊……我睡前复习一下功课,背点书,没事。”
宫女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相信三个字。
看来我不学无术不读诗书的形象还挺深入人心。
我只好拿出一副皇子的威仪质问:“怎么,你不相信本皇子的话?”
宫女忙道:“奴婢不敢,只是殿下悬梁刺股,也当注意休息,免得娘娘担心。”
我不耐烦地点头,让她快点回去复命。
她面对着我退出了房间,我长舒一口气。
敖宸坐到我床头:“你对你娘身边的宫女就是这个态度?”
我无所谓地说:“反正她的心不在我们这里,在贤妃那里。”
敖宸微微一笑:“你倒是懂了宫里计谋人心。”
我躺下盖好被子:“我又不傻,分得轻谁是自己人。你除了来笑话我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就睡了。”
他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掌心微凉,“我看着你睡。”
即使在黑暗中,敖宸周身也会有些许微弱莹莹的白光,勾勒出他的身姿,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看不分明,我用被子盖住大半身体,再度确认道:“你是不是只有我能看见?”
敖宸点了点头,“你以为谁都能见着龙神?那我也太掉价了。”
“有机缘的人才能见到我。”敖宸高傲地说。
我心里又开心了几分,说不出来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缠着我?”我自问自答,“因为皇宫里只有我能看见你?”
“对啊,你开心吗?”敖宸提起被子捂住我的脸,“小孩子乖乖睡觉。”
我在被窝里踢他,怀疑他在谋杀。
*
又过了小半年,秋天到了,秋闱结束不久,皇上突然下旨,要从官宦人家中找年龄合适的孩子给皇子做伴读。
娘欢天喜地,希望皇上能给我找个家里不错的伴读,能成为我的未来的一大助力。
找伴读又不是嫁女儿,能找个品行端正不给我们惹事的就好,为何非得招惹那些个权贵子弟?
前朝的势力和后宫的地盘早就划分好了。
我安静地等到十五岁外放便好,不希望娘多此一举,我的伴读越平庸越好。
不知怎么回事,敖宸来见我的时间越来越少,这两个月压根就没来看过我。
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到湖边,只能看见水下一条黑色的阴影,喊他的名字、拿石子砸他都没用。
湖水开始渐渐有了波纹。
*
我的侍读终于选定了。
那是一个让我娘非常满意的人,清贵世家崔氏的十八公子——崔琰。
崔家是前朝少见的中立世家。而崔琰是崔家的嫡长子,才十六岁,书读得很好,芝兰玉树,翩翩君子。
崔琰样貌极好,白白嫩嫩的少年,犹如春天刚长高的脆竹,举止淡定优雅,眉目如诗如画。
还行。
我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歪坐在我的座椅上接受他的行礼。
他的声音如佩环相击,十分悦耳,说话也带着几分音韵的节奏。
“崔琰见过五皇子。”
我把尾指上残存的鼻屎往前弹,正好弹到他的白衣上。
崔琰微不可查地皱眉。
章炳太傅怒骂道:“无礼无仪,皇子安可失威仪乎?”
我懒得听章太傅那些之乎者也,横竖都是骂人的话,我知道他在骂我就好,何必知道他在骂什么?
我脚在椅子上盘着有些麻木,我把脚伸直踩在地上,半躺在木椅中对崔琰招手:“我没做过侍读,也不太清楚侍读到底要做什么。反正你就按照自己的方法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这个人没什么要求,人也好相处。你在我这里要玩得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