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可以听到千里之内的真人叹息。
此处离景行山近千里,冉清萍垂眸听了片刻,那叹息声极是遥远, 心中一算, 便大致推知是柳棠晋了真人。
他日前已收到景行宗送来的信, 此时听到这一声叹息, 便知时间已到。
冷风吹起他右边空荡荡的衣袖,冉清萍转向桥的那头,倾耳听天地苏醒的声音, 南边有浅浅升起的人声, 远处是一座小城。
真人叹息传到此处,日已升。
市集的店铺刚开张,冉清萍路过一处杂货店时迈步进去。
掌柜的见来人落魄,仅剩的一臂撑一把破桐油伞, 衣裳半湿,袍摆溅的都是泥点,他怕脏了地, 正要出声阻止。
蓦然见到来人收了伞,露出一副清隽面容,一看之下竟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掌柜的忙咽回了原来无礼的话,恭敬道:“仙君,买什么?”
冉清萍道:“灯芯。”
灯芯的生意太小,掌柜的有些失望,热着脸劝生意:“只有灯芯没有灯油和灯盏,也点不了灯,不如先生买盏灯罢。”
冉清萍拨了几枚铜钱到柜台上,道:“那便买盏灯。”
掌柜的收钱时抬眼看去,才发觉冉清萍双眼灰暗,惊道:“仙君……您看不见?”
冉清萍平静点头。
掌柜的一边将灯包好了,一边心说“瞎子点灯多此一举”,他将灯交给冉清萍心中颇有良心地想要好心提醒一句。
然而冉清萍收了东西,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而后一转身撑起伞,走入雨中。
掌柜的在那笑意中怔了片刻,再想开口,雨帘中已不见人影。
掌柜的地追出几步,雨势瞬间转大,瓢泼倾落,雨点砸得豆落般的乱响。他探出头去,整条街空无一人,也不知那瞎眼断臂的仙君靠那一把破油伞,如何挡得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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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芙蓉山的青凌峰,傅源和纪茗正站在书房的案前。
冉清萍正经的那场雨,还没有下到芙蓉山。
这里雨前天闷,黑云滚滚压得芙蓉山陷在半晦之中,屋里只有案前点了盏灯,烛火摇曳,照得人心中七上八下。傅源和纪茗久等不见傅谨开口,在湿冷的冬日里,额头都冒出了汗。
沉重的紫檀书案后头,傅谨望着案上的烛火已经许久。
那灯被去了外头的罩,露出里头的半截蜡烛,灯芯忽的烧得噼啪一声,像是终于惊醒了他。
他抬手撑着额,衣袖滑到腕下,露出手腕上一道一指宽的陈旧疤痕,目光从灯转到那道疤痕上,缓缓地开口:“源叔,你带着族人离开吧。”
傅源立时扑跪在地:“宗主!你不管我们了吗!”
“以后别唤我宗主了。我们傅氏算哪门子宗门?”傅谨冷笑道,“前人做陆氏忠狗,到我做陆氏傀儡,被人假惺惺放出狗洞几十年,就以为自己脖子上没有套着狗链子了?”
傅谨神情乖戾,叫傅源看得一哆嗦埋下头去,不敢再看。但他止不住心中悲凉,老泪纵横道:“若傅氏离开,又能去何去?”
傅谨漠然道:“只要舍得下荣华富贵,总有去处的。”
听到这里,傅源便知道傅谨是铁了心要驱逐族人了。
傅源身为总管,深谙谋算,自然是知道这些年青凌峰的气派和一呼百应都是假的。若不是有六翅魂蝉,青凌峰根本不可能控制那么多人,不会有人对傅氏马首是瞻,也不会有源源不断送来的灵资宝器。
傅谨不让他叫宗主,傅源恢复到从前的称呼,道:“少爷,那二少爷怎么办?”
“傅谦?”傅谨道,“不必管他,他已入空门,断绝凡俗,不算傅氏之人,就让他做情空罢。”
“可是——”傅源道,“他毕竟是老爷留下的血脉。”
“那老东西想要留个干净的血脉,”傅谨面色陡然阴鸷,“我便要依他么?他嫌我一身是虫不干净,老不死了还祸害人家姑娘留精又生一个。我要叫他断了香火!”
傅源小声地劝:“二少爷在甘苦寺日子不好过……”
傅谨仰头,望向窗外愈发重的浓云,道:“不好过才能活得下来呢。留他一条命在,算是我这当哥的对他仁至义尽了。”
今时今景,傅源听到这样的话,已经能品出后头的意味,他这十几年的疑惑都解开了。
傅源想,傅谨之所以狠心将襁褓中的傅谦到甘苦寺,十几年不闻不问,是早知道傅氏有驱散的一日。送入空门,是要洗去傅谨的尘世身份,极力撇清关系是为求在大祸来临时罪不延及。
傅氏没有什么二少爷,甘苦寺多了一个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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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纪茗已是满头大汗,他知道自己听的太多了。
他伏在地上,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不要叫傅谨注意到。
傅源领命退下,路过他身边时,他极力放轻动作想尽量自然地跟着傅源一起走,然后像一滴水混进傅氏离山的人群里一样,逃出生天。
可是,下一刻纪茗就听到傅谨冷冰冰的声音:“纪茗,你不是说过要殉我?怎走的这么急?”
纪茗被傅谨这一句,直接吓得跪到地上。
傅谨像看牢笼里的困兽一般,颇有兴味地道:“还是说,你当初就是骗我的?你当时舍不得走,是舍不得我这张脸带给你的威势和尊荣。现在你看我这张脸用不了多久了,又想跟着源叔脱身。纪茗啊,这世上可没什么好处都占的事。你得留在这里,殉我。”
纪茗心存一丝侥幸:“您舍不得我的……”
“你有什么值得让我舍不得的?”傅谨道:“我讨厌这世上所有不干净的人。你上回不肯走说要殉我,我便留着你的命想看你说的是真是假;若你今日还说要殉我,我便再留你几日。可惜啊,你怎么不装了呢?多哄骗我一时也好啊。”
“你无非是要玩弄我。”
纪茗近来看芙蓉山的动静,已经有所察觉,心知今日跑不掉了,他吓得腿抖不止,临死前精神反而亢奋起来,他饰演傅谨日久,入戏深时也分不清自己是谁。此时他像照镜子般,脸上露出傅谨一样的疯狂狞笑道:“这些年我自问对你百依百顺,谋这点所求不算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人都如此,我又有什么错?”
“并非人人都如此呢。”傅谨想起某个人,目光诡异地转向柔和,脸上现出扭曲的笑意道,“我讨厌这世上所有的肮脏之人、龌龊之事,我见一个洗一个,慢慢就把这世间洗干净了。”
纪茗真切地感到了危险,他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傅谨不再需要一个“假傅谨”了。
在死亡逼近的那一刻,他看到傅谨脖颈到耳后的孤度里,有青色的虫纹爬过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甚至觉得死也不算什么,只希望自己至少能留点体面。
他是戏子,仪容是老天爷赏他的饭碗,他不能连这也丢了,他用颤抖得失真的声音苦苦哀求道:“求你,不要把我做成虫人……”
傅谨的手掐在纪茗的咽喉上,却似完全没听到正在窒息抽搐的纪茗说了什么,瞧着纪茗那张酷似他的脸,他目光迷离,不知神思到何处,极轻地道:“有一个人就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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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极擅御剑飞行之术,他带着《魇门十使图》到芙蓉山脚只用了半天时间。
童殊嘱咐他不要闯芙蓉山,于是他听令在离芙蓉山门十里地外落地。落地之前察看这一处四周无人,地势空旷,正是布图的绝好去处。
陆离落地之际,猛觉不妙,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换个地方,于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昂首环视一圈。
心知自己是被障眼阵法迷惑了。
而后他明智的放下剑,将《魇门十使图》插入怀中。
陆离能被令雪楼列入十使,除了有过人之处,修为必定也不低。他在十使里排行第六,平日多是听哥哥姐姐差遣,看起来像是没什么主张,但单拎出去,也是从来没怂过谁的。
然而,此时,他环顾一圈,便知自己不可能冲出去,果断地作出了不抵抗的姿态。
一是想要周旋时间,赢得时机将《魇门十使图》中的十一魂放出来;二是他直觉对方看在童主君的面上,不会为难他。
会看童殊的面子,不为难魇门阙人的,自然是景行宗。
若是寻常几位景行宗子弟,也不会叫陆离这种魔头级别的人物直接投降,他今日遇到的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容的景行重甲军。
景行重甲军是由中、高阶景行宗行者组成。
景行宗有非常严格的训练和分工制度,平日走动和执行任务时,景行宗行者着玄色锦衣宗服,名曰行者。
遇大战时,则由中高阶行者披甲上阵,铠甲银白,声势浩荡,整编为军,是为重甲军。
凡重甲军出动,必有大乱大难。
陆离在临行前已知是有大战将至,但那只是一个粗略概念,当亲眼看到连传说中的重甲军都出动了,陆离震捍地意识到,来芙蓉山将面对的是极其激烈和艰难的战斗。
魇门十使,是曾跟着令雪楼走过尸山血海的。当年强硬地肃清镇压魔域的壮志又重燃在胸膛。魇门十使不曾怕过,陆离想,我身前有主君,并肩有兄弟姐妹,我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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