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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上邪 (琉小歌)


  “那七日间,景行宗一团乱麻,我要压着外务,又要周旋各司,每日只抽得出一些时间去看他,大多时候不知他在做什么。可他好像就一直在等你头七那日,那天将你送进此处,他自己躺入棺椁,眨眼之间便绝了气息。我追去拉他,已停了心跳。”
  “因他是仍是剑使,他道体虽殒,元神仍在。臬司剑认他,景行宗便拿他无法,只得替他重筑道体。”
  “那五彩通灵玉乃通灵至宝,曾是某一代臬司仙使立了大功所得,埋于景行山巅。一度被他取出,做成人形,而后不知为何又不用,重送回景行山颠。他自殒道体后,又被宗老们做主取出来给他做新的道体。”
  -
  景昭说的每一个字,在童殊听来都是切肤之痛。
  他不知听到哪一句时,已是滑下泪来,而后泪如泉涌,再难抑制。
  景昭看他堂堂魔王竟是哀毁至此,虽没听到童殊哭出声,可那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得叫他亦是生起泪意。
  良久无声,童殊渐渐止住了。
  他伧然地望着“景决”所在的那座石椁,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听景昭说话时,便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刻意遗漏了,只是他此时悲悯过度,思考起来比平时慢此,再过许久,他终于捉住了线索道:“景行宗视律规重于生命,下峰可依律抗上峰,全宗之人互为监察。存我道体之事显然违律,他是如何说服全宗各司的?”
  景昭方才果然是有意不谈,童殊问了,景昭也只是不语。
  童殊道:“有法外开恩,必有对等刑责。我道体未焚,又施法重生,可至今并未获相应刑责?刑加何处?”
  景昭默不作声望着童殊。
  童殊想的什么,心猛的一提,这一提痛得他用力拧住了眉,道:“他拿自己做了交易了?”
  景昭默着,不能答他。
  童殊缓缓地垂下头,以手抵额,心中痛得几要滞息,他想:我早该想到的。
  天底下哪有平白得的便宜?
  凭什么他就能死而复生?
  他能嬉笑怒骂重新潇洒走一回,是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
  心府巨痛袭来之时,童殊喉间涌起了血沫。这痛感竟有些类似他当年身殒时的那般。
  痛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童殊缓缓地蹲下,这样的姿势将胸膛蜷起来,似乎能减轻痛苦一般,他跪到“景决”的石椁前,颤抖着手,一点一点推开那厚重冷硬的椁盖。
  摄人的寒气自推开的缝隙中直冲而出,这种程度的极寒冻得人遍体生霜,童殊手上的肌肤上立即结上一层霜。
  然后童殊浑似不觉般,继续往里伸手,手指落在里面那具人形大小的冷玉棺上。
  彻骨的寒光自指尖传来,霜花瞬间便爬上他的手臂。童殊手摸到冷玉棺上,突然不敢推开。
  他想,这里面躺着的景决。
  是那个风华正茂,生命却戛然而止的景决。
  是那个与他数回交手,从未伤过他的景决。
  是那个每年在仙魔商盟上总早于他到,又晚于他走,静静看着他来又看着他走的景决。
  是那个心悦他许多年,未曾开口,最后却为他搭上性命的景决。
  那个“景决”,为了他不惜与景行宗抗衡,甚至自毁道体。
  那样姿容绝世才俊非凡的洗辰真人,至情至真地对他倾命相待,童殊想,我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童殊的眼泪坠入冷玉棺,被极寒之气瞬间结着冰花,砸在棺面上,碎成冰屑。
  一滴又一滴,换来朵朵腾起的冰雾。
  最后终于推开冷玉棺的时候,童殊看到了记忆中那张脸。
  原以为交往不深,却在见那时,发觉这张脸他其实早印在脑海里了。
  与记忆中一般的俊美无俦,不可逼视。
  冷玉棺中那副已死之躯,双眼阖闭。因受冷玉冰封,尸身未腐,除了面如白纸毫无血色外,好似只是沉眠了般。
  大约在咽气之时,景决并没有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是以它并没有幸运地坠入多么美好的梦境。它在沉眠的神态严肃,眉宇轻蹙,像是被什么醒不过来的梦魇抓住一般。
  童殊心疼得要碎成几瓣,内府已隐有动荡之势。
  他抬手,指腹轻轻落在景决的眉宇,想要替景决抚开褶皱,可是这副身体被冻得冰冷艰硬。
  不是活人的温热柔软,是冰块的冷硬。
  抚不开褶皱,化不了冷硬。
  这彻底让童殊意识到,原来的那个景决死了。
  死了。
  死了!
  童殊喃喃道:我还来不及明白你的心意,我还来不及投桃报李,你就死了……
  童殊甩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啦的一声,重重砸出指痕,他痛骂自己:“我真不是个东西!”
  童殊想,长老们说的没有错,他确实是红颜祸水。
  长老们的那三个质问,没有错。谁失去了这样的景决,也要承受不了,也要去痛恨那个让景决死了的人。
  “我可真是个祸害啊。”童殊这样嘲笑自己,“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还不如早让我死了呢。”
  在这一番强烈的悲怆之下,童殊的内府剧烈的动荡起来。
  童殊真的太累太倦了。
  原本他就元神不全,虽然被洞枢上人止了疼,但根里子的亏损还在。他本就比常人更易疲惫,已是两日一夜未眠,他早已力不可支,此时精神巨恸,元神动荡,他内府翻江倒海的要造反。
  -
  景昭不像景决那样有夜夜替童殊护法的经验,也不知童殊的身体情况,他与外人一样,本能地还是觉得童殊是那个强悍得不可一世所向披靡的陆鬼门。
  是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童殊的异常。
  他在童殊自打了一巴掌的时候,发觉童殊情绪隐有不对,待要去劝,却被童殊摆手拒绝了。
  -
  此时的童殊极度抗拒外人的接近。
  他不需要除了五哥之外任何人的安抚或是安慰。
  他知道自己现在心神很危险,可是,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陆鬼门,他并不想让自己停下来,而是转向了另一具石椁。
  他已经意识到,景决既然多活了七日,一定是做了许多事,他要看一看,“陆殊”如何了。
  -
  仰止殿,内堂。
  一向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的臬司仙使仍在沉眠。
  景决重生以来,夜夜替童殊护法,从未睡过一个整觉。
  虽然自洞枢上人给童殊止疼后,童殊夜眠沉稳多了,但景决仍会在夜半时分数次惊醒,总是生怕一不留意,童殊又疼得消失了。
  这种强烈的患得患失感,叫他不可能安稳地沉睡。就算是回溯之时,他晋真人的那一觉也是百般挣扎,不肯放松神识。
  只有这一夜,夙兴夜寐的他享受了一个甜美的梦乡。
  不过,当睡过了平日的时辰,他强悍的自律还是叫他本能地要挣脱某种术法的控制。
  卯时末时,景决的元神已经摸清了那是谁下的术法。
  梦乡中的景决露出一丝笑意,他舒展的眉宇染上浅笑,似一夜之间冬去春来桃花灼灼。
  只可惜,这般的美丽,某个落荒而逃之人没能亲眼见到。
  辰时初,景决的呼吸频率已渐渐从悠长转为轻促,奈何某个人下手太重,叫景决一时无法冲开术法。
  被强行按在美梦中的景决无奈地叹了口气,半领情半不领情地,继续化解那术法。
  辰时末,景决的手指微微蜷起。
  冲破最后一关他颇费了些气力,当终于能撑起眼皮时,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然后,展臂,想要将枕边人搂进怀里。
  在伸出手时,景决已经猜到魔王大人是不可能一起陪他睡到这时辰的,是以没摸到人,他并不意外。
  只是昨夜的体验如此美好,温香软玉在怀,身下之人轻轻战栗,承受不住的神情,不住低声求饶,却又百般婉转承欢。
  景决坐起时,想:难怪会有君王不早朝。
  若不是顾忌着童殊身子底子不好,又担心童殊本有残疾的双腿弯折和打开过度会导致第二日难以行走,又心疼着童殊不稳的元神不能刺激过度以防元神出窍,他一直观察着童殊身上的七连锁魂钉,每每到那七颗钉子转红时,他便稍稍留下,轻柔地哄着人。
  景决几乎是用尽了一辈子的自律,才强悍地做到了极尽克制。
  可最后好像还是把人折腾得不轻,后来童殊几乎都在低声抽泣,泪眼氤氲地看着他。
  被那般含水润红的眼瞧着时,他才知道,童殊除了装满星辰的眼睛叫人鬼迷心窍外,那水光潋滟的双眼又是另一番的媚惑人心。
  媚极,柔媚入骨。
  叫人恨不得将其揉入骨血。
  叫臬司大人暗暗发誓,这样的鬼门魔王,除他以外,谁也别想看一眼。
  要真被旁人看到了,只怕仙道魅首不仅会当昏君,还会当暴君。
  -
  仰止殿内有了动静,守在殿外满脸焦急的景桢终于敲开了门。
  景桢先呈报了昨夜收到的急报。
  景决看了密报,面色沉下,提笔写批复时,不知想到什么难题,竟不像从前那样利落而就,而是沉思了半晌,才落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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