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冷风呼啸而过,长鸣的警笛在长空号出凄厉的歌声,无声燃烧的远处烈火被不断扑灭,战争向导正疏导受精神体影响剂的民众。西斯抬眼望了下远方,而后缓缓半蹲下来,摸着女孩的头说:“他很好。”
“他会醒过来吗?我、我想谢谢他的。”女孩扁着嘴,像一只垂耳兔。
“他会的。”
西斯直起身,他蹲在救护车门踏板上,望着红蓝横条的自动门缓慢关闭,女孩的面容逐渐消失,于倒退中模糊。
“患者的情况很不稳定,他抵触介入治疗。”救护车内的仪器散发蓝光,红线条陡然上升,白衣护士焦急地对随车医生说道,口罩后好看的眼睛求助地在车内四处寻找,最后定格在西斯身上。
“我来吧。”西斯跨过横杆坐在克维尔的担架边,克维尔的指尖有些许血迹,顺着相握的皮肤粘在西斯袖口。
“你是?”护士愣了一秒,她询问道。
“我是他的向导。”
西斯笑了下,用手拨开克维尔脸上的碎发,目光灼灼地望着护士说:“只要稳住他就可以么?”
“那……”护士犹豫一秒,接下来的话被旁边的医生打断。
“你要进入他的精神图景。”医生望着过山车似跳跃的恐怖曲线,耸肩道:“他因为心理创伤陷在里面了,抵抗治疗的后果很严重。”
西斯沉默良久,他盯着克维尔看了好一会儿,才妥协似地闭上眼睛。
精神图景是哨兵或向导具象化的精神世界,也是他们真实的精神状态的体现。当哨兵暴走时,向导可以使用精神向导进入对方的精神图景将他带回,并重新建立起与外界的联系。
精神图景的形态很大程度取决于哨兵或向导的心里状态,最明显地反映出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渴望,而本人不会有所察觉。一般来说,只有专属关系、有过结合的哨兵才会允许向导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因为这相当于将自己毫无隐瞒地坦诚在向导面前。
正常的暴走后疏导很少需要进入精神图景辅助治疗,尽管这种方法非常高效,因为并不是每一位暴走哨兵都有结合向导、且结合向导刚好在身边。
自从高文死后,西斯的应激障碍使得他无法进入任何哨兵的精神图景,因为抵触、同时恐惧迷失。
西斯只进入过两个人的精神图景:高文和萨琳娜。
高文的精神图景被一片娇艳盛开的玫瑰花所笼罩,跃动在风中的绯红色花瓣宛若天边云云霞,温暖又盎然。临近湖边的竹木小屋是萨琳娜曾在书中看到过、向往过的样式。精神图景中的高文坐在木阶旁钓鱼。
那是他幻想中最美好的生活。
萨琳娜的精神图景是一片深蓝色汪洋,翻涌的海浪拍击石礁,白色的碎屑浪花冲刷粒粒白沙,海鸥翱翔的天边升起一轮巨大的暖阳,光芒刺眼。
教科书上有许多哨向的图景样式,西斯算得上博学,却仍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暴风雨酝酿在城市上空,深黑色的乌云中流窜灰白闪电,横跨苍穹的电光从东劈向西,豆大的雨点狂轰滥炸迎面扑来,又在瞬间穿过西斯的身体落到地面上。
荆棘玫瑰栏杆的倒刺直指天空,成片墓碑在暴雨中模糊不清,石板路泥泞不堪,墓园里的梧桐树叶疯狂拍打,组成一曲诡异的咏叹调。西斯正站在一块墓碑前,他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字,只能看见墓碑下帝国公墓的标志。
这里是克维尔的精神图景。
这里又是首都星的帝国公墓。
疾风骤雨呼啸而至,西斯四下张望,一眼便定格在离他十几米的人身上。
隐藏在雨伞下的健硕身躯不再挺直脊背,绷紧的手臂泛出青白色彩,干练的军装被暴雨打湿,肩头的星星向下滑落水珠。哨兵撑着一把大伞站在雨中,背对着西斯看不出表情。
“克……”
西斯心下一喜,他刚想迈步出去,话音未落整个人便生生怔在原地。
颤抖的目光死死落在远处那道身影上,整个墓地模糊一片,唯有那人的身影足够清晰。
清晰到西斯能看清那人被雨水打湿后一缕缕贴在面颊的发,那人穿着帝国学院的黑白制服,他站在一个墓碑前,手里的刻刀扔在一边,白菊花被暴雨摧残得七零八落。
那人身形瘦削,立在雨中恍若迎风拔地的枯草,却又顽强抵抗不曾倒下。他浑身湿透的站在雨中,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墓碑。
那似乎是一个足够真实的场景,被完美复刻地存留在克维尔的精神图景中,就连雨的冰冷都那般真实。西斯不清楚克维尔要如何回忆才能将那一幕死死印在记忆里,他的心猛地一阵抽痛,汹涌的失落与绝望将向导整个人包围。
那不是西斯的情感,是深陷在回忆中的、克维尔本人的情感。
不过几十米,却像隔着永恒。
当墓碑前的人转过身时,西斯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上笼着阴郁和颓唐,毫无生气的眼睛中倒映出的只有雨水,墓前的那个“西斯”一步步沿着小道向回去的方向走,雨水割裂了苍白的脸。
“西斯”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必经之路上有人停留,他默然掀起眼皮,冷漠地瞥了眼站在远处的克维尔。
伞下的少将死死攥着伞柄,雨水的冷意顺着脚底冲上大脑,克维尔望向“西斯”,犹豫不决是否要向前踏步。
擦肩而过只需要一秒,却又像永生那般漫长。克维尔能察觉被“西斯”扬起的水滴溅落在他的鞋尖,浑身淋湿的向导浸在雨中,未曾向任何人寻求安慰与帮助。分给克维尔的那一眼冷漠至极,而后收敛的更为迅速。
陌生人一般的转瞬分割,只剩雨水锤击伞面发出的噼啪声。
图景里的那位向导越走越远,真正的那位站在离克维尔不远的地方,他听见空中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是哭过之后带着鼻音的责问,那人说:
“你是不是后悔了。”
西斯脑子一片空白,他大概快要分不清自己所看到的是克维尔的想象还是事实。
克维尔的精神图景里有帝国公墓、有高文的墓、有那个极端冷漠的……
他自己。
“后悔什么?”西斯深吸一口气,他说话时天空窜过一缕灰白色的闪电,滚滚闷雷若出征战鼓般震裂,他仰头问道,似是自言自语。
下一句对话,声音变了。
“后悔爱我。”
克维尔的音色低沉,落寞又惶恐;声音虚得仿佛伏在西斯耳边呢喃,又多了几分哀伤的缱绻。
睁开眼前的最后一秒,西斯望着雨中少将的背影叹息道:
“从未。”
一天后。
克维尔从特护病房醒来时刚好是清晨,熹微阳光从薄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拉了长长一条光带。少将陷在软软的被子里,枕边被某个重物压下一角,他缓慢挣动睫毛,蝴蝶翅膀似地扇动起来,他的眼睛在偏光下像蓝宝石。
“喵~”
细微的、似乎还能听出些许欢乐的猫叫声在他耳边响起,克维尔动了下胳膊,发现浑身哪哪都疼。他转过头去看蹲在自己枕边的小东西,不小心被抬起的猫爪按住了额头,金发瞬间更乱了。
“希亚,别闹。”
一只修长的手从克维尔的视野里横贯而出,那人拎着希亚的猫爪毫不温柔地丢到一边,语气里满是嫌弃。
克维尔窝在被子里朝那人看去,一眼定格在向导的脸上。
西斯穿着身休闲运动服,他懒散地倚在病床边的软椅上,一手拿刀一手拿苹果,削的游刃有余。他翘着二郎腿姿势标准,手边放着一个大型水果盘。
蓝白相间的尾巴在克维尔余光里掠过,紧接着,克维尔便看见一个小心翼翼收起爪尖的毛茸茸虎爪趁着向导分神之际,偷走了果盘里刚刚削好的小兔子苹果。
西斯动作异常熟练,他看都没看海茵,反手抄着水果刀的刀柄在它头上敲了下,威吓道:“再偷吃下次不给你削了。”
海茵餍足地嚼着苹果,向着西斯脚边靠过去,尾巴勾着向导的脚踝撒娇似地蹭。
克维尔敛着眼看沐浴在阳光里的向导,看够了之后才缓缓道:“我醒了。”
他本人的吸引力居然已经不如精神体了,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西斯这才抬起头来,他把苹果放到果盘里,笑容浅淡。
“早上好,克维尔。”
正文 我想要他
S级哨兵的恢复力当真不容小觑,昏睡一天的克维尔已经完全从精神体影响剂的副作用中脱离出来,只是医生勒令他再多余住院一天,陪护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西斯肩上。
克维尔醒来不过半小时,军部的通讯便加密转接到了医院,西斯礼貌地出门避嫌,病房滑动门关闭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略微停顿后才缓缓关闭。
病房内传来克维尔的模糊声音,西斯感觉有东西在他脚边蹭了下,低头后,海茵壮硕的身躯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