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临川深深看他,“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119章
与魔主定下承诺后, 姬临川便转身走入湖泊之中,向那道则巨瀑走去。
此地禁空飞行,更无法动用任何法器, 非得一步步涉水而过,且湖水深寒及腰, 姬临川走得颇为艰难。
幸而道则在倾泻而下之时, 已有不少溢散于这方空间,湖水中所残存的道则数量已不多, 姬临川适应几步, 便越走越快。
他并未回头, 所以也未得见, 一道黑气自身后而来,缠卷在他发间。
愈近瀑布, 道则愈是繁密, 池水愈是深不可测。
姬临川只得凫水而行,眉心微微蹙起。他指尖在虚空中滑动, 似在演算着什么,眼中有纯白的火焰晃动, 面上渐渐显露出一点迷惑,还有犹疑。
旋即, 他阖上眼, 进入那自无尽高天垂下的巨瀑之中。
魔主在步行。
他走在无尽广阔的囚牢中,走过那一根根支撑天地的石柱, 摸过上面细细的纹路。
往日他从未有闲心做这些。
溯命的道, 到底与他全然不同,以此寻得解脱之法,是全然不可能之事。
只是今日他所行所触之物, 皆是姬临川昔日曾经停留之所,地上还有诸多灵气所留的划痕。
强大如魔主,早已无需借鉴他人之道,他只是想凭此去看看对方所痴迷之物,究竟是何东西。
是闲心所致,亦是私心作祟。
他走了许久,也看了许久,但大抵因为本身为魔,总觉几分枯燥,便倚在石柱上,忍不住去想那人的脸。
身为魔主,他不是没有见过比那人更出色的容颜,妖艳妩媚的、清雅出尘的、可爱乖巧的,他都见过。
很多很多,皆为他指掌之中的粉尘,一捏,便也随风散了,不留影踪。
只是……
只是。
魔主发出低低一声笑。
能让他静静看着便觉愉悦的人,好像也就那么一个而已。
忽然之间,他笑声止了。
狂肆的魔气在这方空间之中涌动,他身形一动,便转瞬浮现在此界中心。
他悄悄置放在姬临川发梢上的那缕神魂,消失了。
查探禁制的最初,对姬临川而言,其实很顺利。
一切如他所想那般,这空间之中的道则,其实有规律可循。
这隐秘的规律在他研究那九千九百九十九根石柱时便隐有所悟,直到他只身入瀑中,无尽道则从天降下,恰如醍醐灌顶,往日迷惑之处,皆一一解开。
他对道则的领悟节节攀高,便也逐渐看出,天神的道,恰如这浑如一体的空间,完美无瑕,没有破绽。
除非以力破道,否则绝难破解。
可这世间究竟何等的伟力,才能破去天神以生命设下的困局?即便魔主亿万年的消磨,不过是磨去其十之一二的力量。
若他能继承这股力量……他运转体内玄功,本只随心一试,未料竟真的炼化掉部分道则之力。
说是炼化,倒不若说,是这些力量主动涌入他身体,待他意识不对之时,竟已无法停下。
力量增长的感觉好像人浮在云端,周遭越升越高,脚下却找不到支点。
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模模糊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像是混沌未分的天,随后是耀眼的清光,浑浊的黑暗。
不对!
姬临川一咬舌尖,从虚幻中清醒,他脚下哪有云朵,分明是血色的藤蔓,缠在他脚踝之上,陷入了肌理之中。
他被藤蔓拽入一片梦幻迷离的水中,不断下沉、下沉,如同许多年前他被陆杀逼落界河,被冲刷下无尽深渊那般,下沉。
光线在远去,他试图挣扎,于是两只手,也被血色的藤蔓缠上。
它们深深陷入手腕的肌理之中,好像和他的手腕长在一处。
体内的力量仍在增长,脑海中飞掠的画面不停,姬临川苍白着脸,咬紧牙关,对自己说,那不是他的记忆,不可被迷惑。
那确实不是他的记忆。
那是天神元仙帝的记忆。
魔主冲入湖底的时候,只见到了一个血茧,近看却是无数细细的血色藤须,扭动着争先恐后往茧中挤去。
那些藤须皆是从平滑的湖底中长出,无端的渗人。
魔主冷冷哼了一声,走上前去,也不用武器,直接伸手去扒,过于纯粹的魔气凝结成的身体似乎是那些藤须天生的克星,但凡触碰到那些藤须,它们便会枯萎掉落下来。
只是他自己也不好受。
充满相反道则之力的湖底想来是他的禁地,他的魔气与本源之力都在被无声地消磨。
但他半点未曾痛惜,只是手上动作不停。
不一会,他就将那茧扒拉开,见到里面沉睡的人。
那人衣物早被那些藤蔓毁去,修长的身体上有诸多细碎伤口,背后未被扒拉开的地方还有血藤陷在其中。
魔主便伸手将他从茧中抱出,顺便拂去他背后的藤蔓,他环视一周,声音低沉却森然:“溯命在世时我尚不惧他,如今他既离世,你等区区恶念,也敢动我的人?”
寂静湖底,忽有阴影横掠而过。
他视而未见,只低头凝视怀中之人,“早知如此,便不该放你下来。”
正当此时,怀中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黑色的瞳孔中覆着些许银芒,他静静看着魔主,忽道:“冥渊,你竟未死。”
第120章
魔主一愣, 旋即心下掀起狂澜,不知自己是怎被眼前之人看看出破绽,未料那人却面无表情接了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他没有死透, 仍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可惜他事至如今, 仍对他纠缠不清?
魔主想着, 目光便渐渐冷了下来,乖戾的魔性涌现, 心绪起伏间, 只想将眼前青年压在身下, 狠狠折腾到让他哭也哭不出来拒绝的话语。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自他见到对方的第一刻起。
他手指握紧,压抑那狂涌而出的冲动。
只因他已错过一次, 这次不能再错。
对方无暇的肌肤晃花他的眼睛, 他看到那人淡漠的脸色,无波无澜的眼底。
“无生法阵没有将你消磨干净, 我很遗憾。”他说。
魔主再度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方才唤的, 并不是他在下界之时的名,而是从远古时, 便少有人知, 烙在天地法则中名字。
冥渊。
于幽冥之渊,沉积无数黑暗污浊罪孽而生的, 魔主的名字。
能知他名之人, 只一个天神而已。
“溯命?”
青年微微撩眼,闪烁着银芒的眼珠冰冷无情,“别来无恙。”
魔主眸光沉下, 道:“离开他的身体。”
青年摇头,“灵魂本为同源,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又有何分别?”
魔主冷冷道:“你不是他。不过一股恶念,也敢干扰他的意志?”
青年盯着他,淡淡道:“那你,又是他的谁?”
魔主咬牙,半晌,一字一顿道:“我是他的男人。”
青年瞳孔微微收缩,冰冷目光似有一瞬失神,似是震惊,似是不敢置信。
魔主却已忍无可忍,一掌击在他脑后,把晕过去的人带上岸。
……然后为他穿上衣物,搂在怀中。
神魂之术难破,不过姬临川之神定志坚,他最了解不过,区区恶念不过一时逞凶,算不得什么。
如果姬临川无法清醒过来,他也另有手段。
只是仍是担忧。
担忧他会不会被那人的恶念所影响。
而那存在于在溯命记忆中的他,又是否心狠手辣,杀戮成狂。
他知自己与以前有多少不同。
他是与世而生的魔,有着与世而生的恶,这种恶铺天盖地聚涌而来,曾经毁灭界域,也曾崩碎人间。
如果不是这亿万载岁月洗礼,如果不是因数年前他闲心所做一场意外,姬临川早如那无数的生灵一般,化作他指掌下的飞灰。
魔主生而强大却也生而孤独,他本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无论是在界外,还是狱中。
姬临川终究是醒了,他疲惫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抬起眼睛看他。
魔主身体未动,手臂亦很稳,黑色魔气凝成的人形本就难觅面上神情,何况心中的躁动,他不想被人知。
未想姬临川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冥渊。”
青年声音清冽中带着微微沙哑。
“你的名字,与我一个故人很像。”
魔主沉默了会儿,道:“什么故人?”
“他是我的……”姬临川微一闭眼,慢慢吐出二字,“师弟。”
“哦,这倒是有缘。”魔主顿了顿,凝视他表情,忽不咸不淡地转开话题,“那缕附身在你身上的恶念如何了?”
姬临川道:“已被我压制下去,只是体内灵力激荡,暂时难以平复。”
“注入你体内的,乃是溯命神国的力量。”魔主指尖点在他眉心灵台,他心底似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仍平淡如初,“如我魔国这般,若未得其中意志承认,你根本无法吸收分毫力量。如今倒是有趣……”
“为何有趣?”
“会出现这样情况,我猜测的可能无非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