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真君忽然侧过身,瞳孔之中似有微光荡漾,问道:“诸事已毕,你打算何日飞升?”
姬临川道:“与你道别之后。”
闻言,道衍真君面上带出淡淡笑意,道:“甚好。不过仙界凡间,其实并无太大不同。除却那方天地规则,仙人的行事作风,亦无外乎天理人情。”
他的语气似有一种漫不经心之意,姬临川似听出了些什么,忽而抬眸凝视着他,认真道:“我会想办法,助你脱离此境。”
道衍真君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我亦想通了,其实自由与否,意义并不大,若从实说来,这天地万物,何处不是樊笼?何况天道无常,欲知其中真意,化而用之,又岂是那般简单……”
“吾所愿也。”姬临川静静道。
道衍真君道:“我知你心意已坚,只是还想告诫你一句,凡事皆需量力而行。”
姬临川的目光掠过苍茫原野,终究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道衍真君便绕开了话题,叹了一口气,道:“只是顾师弟……五千年前,我便知他心有妄念,未想竟酿出如今局面。”
姬临川脑海之中浮现当年那个少年影像,目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低声道:“因果有命,前日之因,今日之果,是我疏忽,未曾堪透这点。”
“非你之过。”道衍真君看着青年静默清冷的侧脸,眉心微皱,忽而又道:“是了,当年黎忱命魂破碎,你将他送往何处了?”
姬临川思索片刻,道:“他神魂将灭,我只能强行拘魂,将他送离此界,轮回往生。”
不过这样的手段,其实并不是那时候还被封于离渊剑内的他所能够做出的。
当年,魔尊以九幽轮回莲为引,唤魂而来的“褚离”虚影,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他,而只是他化身于天道的一部分。
一切,源于他在深渊之中那场意外——
那时他以自身精血和此间最为纯净的生灵之气点燃混沌之火,正欲化身其中,却被人强行打断,迫不得已,生生将意识拐了个方向,化入莲心之中,以莲心为躯,匿于尘世。
而那抹无意识的混沌之火,则被驱赶至虚无之境,与他切断了联系。
他懵懵懂懂失却记忆,再度醒来之时却已到了天灵界内,太清仙宗域内,恰逢仙宗大开山门,挑选弟子之日,机缘巧合拜入山门,重修仙法。
再之后,他便遇到了化身而来的姬映迟,还有当时尚且年少的……顾暝渊。
……
五千年前,太清仙宗。
正值仙门开山之际,山下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习道法,登仙途,翻手为云覆手雨……”
“我辈当求长生路,修仙求道何不为……”
小儿吟唱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人来人往间,皆是面露渴求之色、欲登仙途之士。
这世间,谁不渴求力量?谁不渴求长生?
修仙求道,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然而这话落在刚刚清醒不久的青年耳中,却有些难以理解。
他茫茫然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流涌向那登天之阶,看着云雾缥缈之间那隐隐约约露出的仙宫琼楼,犹疑许久后,终归还是举步向前迈去,随着人流踏上那见不到尽头的台阶。
却不为力量,亦不为长生。
台阶很漫长,愈往上,压力愈发厚重,还有幻影重重,搅人心念。毅力不够,意志不坚,资质不达者,行未过半,便已纷纷倒下。
而一倒下,便会化作白光,落回山脚。
这些人占了九成九以上。
而行过半者,大多额角亦渗出细汗,双腿颤颤,行走的速度亦越来越慢,最后不堪重负,终于倒下。这些倒下之人,有一部分同样化作白光落回山脚,另一部分,却被颜色不一的彩云接引上山,消失踪影,但这一部分的人数极为稀少。
数十万人跋涉上山,人数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着,然而最终通过试炼的,仍旧寥寥。
“求道之途何等艰辛,心性则尤为关键,我太清仙宗不收庸碌之徒,奈何天底下道意不坚之人何其之多,还都心怀侥幸……”
云层之后,正关注着这场开山收徒大典的众多仙宗长老正低声私语,兴许是因为此届好苗子并不算多的缘故,许多都在长吁短叹。
忽然听到一声轻咦,却是太上长老褚偃所出。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于云镜之上。
便见那画面中央,登天阶尽头,竟有一人矗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最近更新甚缓的原因……由于蠢作者最近多了两门专选,兼之临近期末各种作业交的飞起,这龟速实在对不住各位大家,躺平任锤了来吧_(:зゝ∠)_
然后,谢谢星雨、丹缡、雪儿满天飞、阿枕、白卿衣、墨卿、阿辞的地雷,么么哒~
第102章
众多长老目光纷纷转移, 落在那白衣青年身上,面上尽皆动容。
数万年来,仙宗开山收徒上万次,纷至沓来者不可计数, 能够登顶者却只手可数,无一不是惊世之才。
只是天才难得, 距上一位登顶之人, 已过了一千三百余年。
“褚偃真君, 您可看出他是何等资质?”一位长老耐不住性子, 急切问道。
站在最前方的老者缓缓道:“此子灵气内敛, 纯澈剔透,乃纯灵之体。”
那长老当即皱眉,道:“怎会是纯灵之体?纯灵之体虽也是上等资质,但相较于那些万年难遇的天才之辈, 却是流于普通。”
老者摇了摇头,斥道:“莫忘了前人设下登天阶的初衷,修道之途,怎能光凭资质而论!”
说罢,又凝视了青年片刻, 面上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赞道:“此子道意纯粹,心无杂念相随,大善,足以继我衣钵, 传于后世。”
这便是要收徒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下方那青年的眼神便有些不同起来,纷纷慨叹。
“说起来,褚偃真君修道已经五千余年,未曾言收徒半句,未想原来是应在此处。此子能得真君青眼有加,亦是天大的福缘啊……”一名长老不无羡慕地说着,引来诸多赞同。
……
而众人议论中心的人,却并不知自己已引起了许多注意,或许即便知道了,他也并不在意。
青年迈步走上峰顶,神色依旧沉静淡漠,只看着那雄伟高大,仙气缥缈的山门,略略有些出神。
目中茫然之色突然褪去几分,他走近几步,手掌贴合在冰凉的灵玉石柱上,但见石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体,笔锋清隽凌厉。
他眸色转深,莫名有几分熟悉之感从心底划过。
“这是我宗灵玉山门,乃十万年前高人所修,其中蕴藏深沉道意,无边无垠。你修为尚浅,莫要细观太久,免得伤及神魂。”一个苍老古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青年转过身,便见身后一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负手而立。
青年缓缓眨了眨眼,眼神虽纯粹透彻,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意,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你是……何人?”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话语般,有些艰涩,凝滞,而语气也是冷淡的,说不上有多少尊重之意。
并不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面对修士的态度。
老者却不在乎这些外在表象,只微微笑道:“我乃太清仙宗长老,为接引而来。你既然能够登上此阶,便是有缘入我仙宗,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青年道:“请说。”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万般活法。修道之途道阻且长,一着不慎,当有神魂俱灭之危,而或误入歧途,沉沦此生……如此艰险,你仍要执意于此吗?”
青年面上未见动摇之色,只淡淡道:“道阻且长,又如何。”
老者微微一笑,又道:“好小子!既如此,那么在你心中,道为何物?”
青年此次却没有再回答,只是侧过身,修长的指尖在石壁小字上摩挲而过。
老者凝神看去,便见石壁上几行字体竟隐隐泛出微光——
……道隐无名[注],虚无中生,旷达无极 。
吾所求道者,为天地至理,为己身所悟,为世间恒常。所研道则,究其所含之理,非其所含之力,所修道法,寻究天地终极,非觅长生之境。
穷吾此生,凭依吾心……虽死不悔。
“好!……甚好!”老者阅毕,抚掌而叹,欣然道:“少年人,你可愿随我入道修行?”
青年定定看了老者数息,方道:“好。”
……
喜获良徒,褚偃心情相当不错。
只是青年情况却有些特殊,性情冷淡倒是其次,记忆不知为何丢失一空,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任他使了千般手段都寻不出原因,自然也无法把青年失却的记忆寻回来。
虽说青年来历存疑,但褚偃身为太清仙宗太上长老,自有几分看人的气魄,也担得起诸般因果,于是并未犹豫,便将人收入门下。
只是,称呼到底是一个问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前尘忘尽,入我门下,不若随我姓氏,”褚偃仰看天边那一抹白,缓缓道:“此刻恰逢黎明将启,天光乍明,有盎然生机相伴而生,不若便唤你褚黎?晨曦破晓,生机相随,寓意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