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 (柏舟660)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柏舟660
- 入库:04.10
羲和并不是没有爱恨,但她做惯了那个冷眼旁观、秉笔直书的角色,连带着对自己的仇恨和喜悦都淡漠下来——她似乎对很多东西漠不关心,也无意于将自己牵连进去改变事情的走向。
夏泠说,她要布一个局,羲和便退开,给她让出了位置。
他们演了一出戏,夏泠将自己藏匿在冰层的中心,钟樾和苏泉装作重伤不支,成功地让眼高于顶的来人中了招。
尖刺在漫天的冰雨里没入赑屃的胸口,另一端被夏泠紧紧握在手中,鲜红的液体开始涌出来,除了被这猝然一击命中的赑屃的血,还有夏泠的指缝,都被发簪尾部原本细金雕出来的杏花枝割破了。
“这真是……”苏泉看得呆了,剑都忘了收,轻轻向钟樾道,“她这是为什么啊?”
自小的生活环境注定了他十分敏锐,但并不外露给旁人知晓。他第一次见到夏泠,她便当街扔了一枝含苞带露的鲜花给钟樾,让苏泉一阵郁闷。但这并不足以让他“讨厌”或是“仇恨”一名女子,即便荀亦双略带轻蔑地告诉他们,这位花魁傍上了赑屃,十分得意,苏泉也并未觉得有什么。
许多人背后意指夏泠同赑屃身份悬殊,如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就是她必定处心积虑、谋定后动。
——她的确是处心积虑,却不是世人眼中那一种。
钟樾在方才那一刹似乎有些冲上去的意图,但不知为何顿了顿,又停住了。他皱了皱眉,疑惑道:“以她的修为和身份,主动意图刺杀赑屃,为何没有招来天谴?”
苏泉略一思量,立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就凭血脉传承,赑屃他们几兄弟只要不干出太伤天害理的事,都必定永世无忧,而旁的人要害他们,还需要仔细掂量。可夏泠这一刺得手之下,之前隐而不发、消散在晴空中的天雷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就着实有些奇怪了。
“天谴有这么严格吗?我看眼下赑屃也死不了吧。”苏泉咂舌,“那我从前常常打架,岂不是要被劈死几十回了。”
钟樾摇头:“一来你修为高,不是普通的妖;二来……”
二来依苏泉的性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虽然嘴上贱了点,但莫名其妙寻衅的事的确没做过。更何况他乃是一条能屈能伸的好汉,眼觑着打不过的便不动手的,因此少有认真跟非常高阶的神仙动手的。
蒲牢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幸灾乐祸,全无上去帮衬的意思,赑屃愤怒的咆哮声从天上传来,反手一掌推在夏泠单薄的肩膀上,生生将她朝后推出了十几丈!
但女子拼着生受了这一下,竟也没松手,硬是又将捅入对方身体的手刺拔了出来。倒钩剜起一块血肉,赑屃胸口的血刹那喷了出来!
崩塌殆尽的冰川激起滔天巨浪,他后背撞上一块尖矛似的冰柱,瞬间从半空中跌落!
冰块与海水混乱的响动逐渐平息,远处另一种不同的“咔嚓”声逐渐浮起,像是从天边缓缓滚动而来的雷声。那声音之前就已经绵延在水中,只不过被盖过了。
但此时——
苏泉抹了把脸,愣愣道:“天谴也会延迟吗?”
羲和不知何时从藏身的阴影中现身,摇头道:“她身上有‘佛愿’,不会招来天谴。”
钟樾蓦地反应过来:“不是雷声……是凡界边缘的结界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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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界最北端的荒原杳无人烟,永冻的冰层上重重叠叠地覆了千百年的雪,因此当北海的浪潮呼啸着淹没了雪原的时候,寂静的大地上无人知晓。
狭窄的时空裂隙片片崩裂,那些铜镜般的碎片在崩腾的雪雾之中缓缓升起,斑驳地倒映出浪涌争先恐后地扑向陌生大地的图景。
暗紫的天空徐徐拥抱极北的村庄,白色炊烟模糊在枝叶凋零的桦树枝之间,看不大分明。老鸦抖落了翅膀上的寒霜,懒洋洋地钻进了巢里。这样的静谧被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打破,天降的洪水猝然涌入,寒冷的气息在接近的一瞬间将炊烟冻结成冰,在没有人来得及反应的片刻就席卷了一切:高树、房舍被连根拔起,人们惊慌的叫喊和牲畜绝望的嘶鸣被裹在洪水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在屋子被冲毁的一刹,有人紧紧攀住了浮木,然而几乎等不到他找到一个安全的姿势,四肢就已在水中失去知觉。他们常年居住在这里,年年开春都会遇到凌汛,但却从未触碰过冷得如此锥心刺骨的海水,好像血液都凝结成冰。
北海之水浸没过广阔的冰原,轻易得如同一只巨大的石碾压过堆满玉米粒的磨盘,所向披靡地将一大片高低起伏的地方变成平地,将凡人生活的小小痕迹尽数抹去。
终于,那些惊叫和哭喊声也渐渐地息了,水流汇入一道沟谷,又从轻缓变得湍急,扑向前方又一座毫无知觉的城镇——
两个人影急匆匆打云头落下来,苏泉叹了口气:“神君,我不是没有同情心,但我真的只能试试,我跟北海真的没有那么熟……”
钟樾没做声,猛然落到了水流最湍急的地方,伸手捞起了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人。他身姿清瘦,臂力却稳得很,空着的手又觑着机会拉住了一个人的胳膊,将人搁在安全的山上,微微松了口气。
苏泉发牢骚归发牢骚,还是动手开始做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济世救人的妖精了。
幽蓝的灵息在他闭目合掌的一刻自四面八方的水波中腾起,苏泉嘴唇微动,念出了一段绵长的咒文,透明无质的灵息便在他的吟诵之中缠绕着织成了一张网,在山谷口堵住了奔腾而下的洪流。
又一个人影从高空落下来,向钟樾微微躬身:“神君。”
优波离规规矩矩地穿着僧袍,一脸的风尘仆仆,精疲力竭。
钟樾一见是他,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找到迦延了么?”
他们在北海搞了这么大一出,好不容易将一干人等调虎离山,若是优波离还没找到他那个可疑的师兄,可就太对不起这个机会了。
优波离潦草地一点头,一边跟着他下去捞人,一边絮絮叨叨:“苏泉这个妖息真是冲天而起亮如白昼……你还没瞧见吧,后面镇上的人都跑出来看了!”
镇上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沉黑的夜空忽然闪烁着一片盈盈的蓝色,如清湖倒转,波光粼粼。正在街道上兜售的小商贩们惊讶地停止了吆喝,望着那片光芒远远地从房檐之后升起,下一刻齐齐爆发出诧异的叫喊;大街小巷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有孩童被抱在手上,大声问:“是有人放烟火吗?”
“那是北面的山里,哪有什么烟火……”
“从没见过……”
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朝着北边走去,镇子不大,半炷香的时间,便有人已然走上了乡道。没有了房舍的遮掩,原野之上只有寥寥几棵树,这下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蓝色的光芒像是流动着的水幕,垂挂在山谷口,那边隐约传来“轰隆”的震动之声。
那光幕高得惊人,将整个山谷都遮住了。往常到了夜里,那里会吹来湿润温和的风,今天也丝毫不见了。
墨绿的树梢也被轻轻染上了些许幽蓝的光,诡异的景象让大多数人都刹住了脚步,不敢继续往前走。
凡人们不知道,苏泉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得很,这种耗费自己灵力的办法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只能阻一时算一时。趁着他勉力争取到的这点时间,那些凡人们原该赶紧撤退到安全的高地上去,谁知事与愿违,他们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凑得更近了!
他的鬓角不断有汗珠滑落下来,虽闭着眼,但心神逐渐疲惫,又听得身后人声鼎沸,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晃神——
灵力汇聚起来的屏障像是布帛中间被一支飞箭穿透,又被忙乱地修补起来。
苏泉略松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钟樾。
那个眼神里有一点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疲惫和无奈,像一滴云端的雨,清清爽爽地从半空中落下来。
钟神君正做着有点狼狈的事——无论这个法如何施,总之从水里捞人都很难成为一件优雅美观的事,何况还要同时救回那些奄奄一息的凡人。苏泉轻轻一瞥他,先笑了起来,站在云端摇摇欲坠似的一晃。
钟樾立在山巅,颇为担忧地回望他一眼,苏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身后。
钟樾蓦然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顿时皱眉,正要开口,只见那一片蓝光倏地消失了,然而山谷口越积越高的水位尚未来得及倾泻而下,半空的云雾中隐隐传出一声清啸,乍然腾起一个巨大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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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不知从何时起,已在上空盘旋多时,那道黑影陡然升空,将水汽和云雾搅动如漩涡急流;下一刻,山谷中的原不该出现在人界的北海之水如受到了不可违逆的召唤,向着半空之中涌去,刀削似的烈风将山脊之上的树木拦腰折断,狭小的山谷之中仿佛困住了成百头上古凶兽,咆哮嘶鸣之声震颤数十里!
“快、快逃——”终于有人惊恐地回过神来,“快逃啊!”
这个时候要逃,就凭着两条腿,是怎么也不可能快得过九天的风、席卷的雷,镇上的房舍,屋顶上的无数瓦片随着震动滑落下来。惊雷轰然落下,利剑般劈在地面上,一道巨大的缝隙立即从山谷的边缘出现,追着凡人们奔跑的步伐碾了上去,像地面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