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屋内仍旧没有回音,温染也突然有点慌了。
目前的景象从旁人看来,完全就是他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也许卯月根本就不想看见他……
想到这儿,温染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其实,我也是来跟你告别的。”温染坐在小板凳上,注视着迟迟未开的房门,“我马上要出发护送天岚公主回西南了,这次一走,暂时是不会回来了。”
“你没事的时候,也出来走走,月亮很好其实太阳也很好的……”温染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发现越说越奇怪,便停下了嘴巴。
一个人自说自话多少还是有些寂寞。
温染怕烦着卯月,不敢说太多,可卯月还是没有出来见他。
在门口又坐了一会儿,温染忽然起身,扭头走了。
此时的屋内。
单薄的白色纱帘后面,是合眼静坐的银白身影。
漂亮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顺势而下,颜色竟与银河一般。而那双如明月般清澈的眼眸如今却已经无法睁开,只能用白色的绸带将它轻轻遮起。
这屋子里的陈设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息。
好似根本没有谁在这里住过似的。
外面已经许久未有声响了。
卯月蹙起的眉头也迟迟未能舒展。
直到连他也耐不住等待,起身拉开了房间的门。
院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个明显被移动过的小板凳。
卯月忽的向后一靠,将整个后背抵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白色的绸带遮住了他的眼眸,令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面又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以为温染走了。
却没想到,温染又回来了。
甚至还推了个小车回来。
车上有桶,有铁铲,大致都是些处理花草的工具。
温染不知道卯月还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他想着,卯月虽然看不见了,但至少,也该闻到淡淡的花香。
犹记得,小时候他曾跑去云端为卯月摘下过圣洁的月神花。
小小的少年近乎虔诚地把手中的月神花递给了高贵孤傲的暗月宫之主。
只因他觉得唯有月神花这样的圣洁才能与面前的卯月媲美。
那时候,卯月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笑。
这样的话,卯月应该是喜欢月神花的吧?
温染单纯地想着,这小院总不要继续这般冷冷清清、毫无烟火气才好。
然而推着小车偷偷摸摸回来,不料却被院子的主人撞了个正着。
温染尴尬地挠了挠头:“卯,卯月,你终于出来啦。”
手里的工具丢下也不是,举起来也不是。
他只得继续解释道:“我看你院子里没什么东西,想在走之前给你种点什么……”
话说到这里,他便说不下去了。
眼前的卯月比他之前见到的,身形还单薄。
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一般。
温染下意识地把话语都说得更轻了。
其实他最想种的,是玉芙蓉。
那几乎已经成为了连接他与卯月之间的一种纽带。
意味着守护。
然而卯月却开口道:“不用种了。”
声音还是那般冷冷清清,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温染以为他生气了。
但卯月的下一句却是:“我不会再住在这里了。”
……
暗月宫遗迹。
距离暗月宫被毁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日。
曾经雄极一时的暗月宫如今却也成了片片残垣断壁。
放眼望去,满是荒凉。
就连当年宫内的仙君也是伤的伤,走的走。
毕竟,卯月已经回归内庭许久了,可依然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都说卯月伤势极重,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他是自知再无力争夺仙界之主的位子,更不愿意以狼狈模样出现众仙君的面前,因而早已经躲在了某处不再出来了。
外面传的风言风语,鹤鸣都知道。
可主上回归许久,他这个曾经的心腹却连见上一面都成了奢望。
无数次的被阻。
闭门不见。
刚开始他也怨过。
为何连他也不肯见。
可后来,他慢慢明白了。
或许正因为是他,主上才更不愿见。
从前的过往已化为丝丝缕缕的薄烟,渐渐远去。
暗月宫已倒,恐怕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既然如此,不如早些散了。
断了念想,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卯月不会想到的是,鹤鸣每日都会流连于此,不肯离去。
而鹤鸣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等来这一日——
主上重回暗月宫的时日。
呆坐在断台之上的鹤鸣,眼眸中忽然点亮了光火,他瞬时起了身,然后继续呆呆地看着朝他这边慢慢走来的卯月。
“主上……!”
熟悉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了此处。
只可惜,这里早已只剩下了一片残骸。
卯月径自往残破的宫殿里面走去。
鹤鸣则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赶紧跟在了后面。
地上满是杂乱的石块,殿中原本收藏的许多珍品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失去了踪迹。
这里只是一片残骸了。
再没有古朴而浩大的法阵。
亦没有充盈的月之力的守护。
卯月什么也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得见。
他仍只是静静地往里面走去。
直到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邦邦邦!”
有什么硬质的东西再敲打着什么。
“你,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
“到底还要拿走多少!”
入目所见,眼前是一个头发俨然全白的老头儿,手执着拄地的拐杖正奋力在追打着几个匆忙逃窜的家伙。
鬓边是因为没有梳理好以致垂下来的几撮乱发,老头儿见追不上了,终于还是不得不停了下来,此刻艰难着拄着地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文殊大仙!”跟在后面的鹤鸣看不下去了,唤了他一声。
这时候,文殊才转头过来,发现了唤他的鹤鸣还有——
盼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暗月宫之主卯月。
“主,主上……!”文殊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不中用了,急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努力又看了看,这才终于确认自己面前站着的银白身影,真的是自家主上。
“您终于回来了!”文殊激动得不能自已,他急不可耐地拄着拐杖,往前迎了过来。
对于内庭而言,卯月重返仙界便是回归。
可对他们而言,唯有回到暗月宫才算得真正的回归。
眼看着到了卯月的面前,他当即扑倒跪了下去。
“主上……!”
说到此处,文殊竟已是泣不成声。
苍老的面容上如今挤满了皱纹,早已不复往日那般红光满面,身骨硬朗。
那是一道道岁月的痕迹,亦是他从往至今追随卯月的证明。
他原以为,主上不会再回来了。
内庭众仙都说卯月叛逃。
可他老文殊是不信的。
“文殊,不必再唤我主上。”卯月微微倾身,将对方扶了起来。
“您……您的眼睛?!”文殊这时才来得及关注到卯月脸上遮住的白绸。
卯月的声音满是淡漠:“我已看不见了。你如今追随的不过是个瞎子罢了。”
“不如,早些散了吧。”
未来,也许暗月宫有朝一日还能得重建,可那重建者恐怕不会是他了。
文殊老泪纵横,“一日为主,便是终生为主。主上,如何能散得?”
闻言,卯月也不再说下去了。
原本准备好的决绝之言如今竟也卡在了嘴边,再也说不出来。
鹤鸣虽然一直未言语,但是此刻心中亦是汹涌澎湃。
如果真想要散了,他早就可以离开了。
也不会日日流连于这伤心之地了。
如今暗月宫失势,过去的仇家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更何况还有那些吃里扒外、人走茶凉之徒。
这边一时陷入沉寂。
宫外却忽然来了人。
鹤鸣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冲进来的神火殿的手下,赶忙闪身挡在了主上的前面。
“你们来干什么?”
神火暗月势不两立,这是多少年的事了,从前文殊便时常与神火殿仙君争斗。
见领头的人是焰绯的心腹宗辰,鹤鸣脸上的警惕之意更甚了。
宗辰带着手下走了过来,他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碎石块,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鹤鸣,面色冷冷,“动手。”
听到命令,他身后的一众手下纷纷四散而去。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鹤鸣险些当场冲上去。
然而刚打算动手,鹤鸣却发现那些手下的目标并不是宫殿里的东西,而是院子里的残砖断瓦。
鹤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他们在清理那些砖瓦和碎石。
宗辰见鹤鸣震惊的表情,淡淡回了一句:“重建暗月宫。”
说完,他便默然加入了其他手下的行动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