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鬼 (小梦蕉鹿)

　　“哈哈，好歹是回来了嘛。”
　　“人也没救到吧。”
　　“唔……”
　　临姜望着远方道：“风渚和向喻带着木甲们去偃方避难了。”
　　而你一个人留下等我吗？向晏心想着，却没有开口。他察觉临姜眼底压抑的情绪，恍然明白一件事。对他来说他们是三日未见，可对眼前人来说，却已过了三年。
　　向晏道：“边境的人都走光了？”临姜道：“高木大都迁居去了偃方，标木低木干脆抛弃身体下地府去了。”
　　向晏问：“行会……”临姜道：“早关了，偃师们都散尽了。半年前，晴远最后一次来帮我修复身体，之后就回柔夷了。”
　　“如今留在赤栏，偃师们怕都不受待见吧。”向晏一声轻叹。
　　临姜颔首道：“不过晴远离开并不是为了躲避官差，而是这赤栏已经真的不需要偃师了。”
　　琼文来到南天门前，见门下列了一队仙人，摇扇擦剑等待进入天界。
　　琼文道：“出什么事了，排这么长队。”前头一老仙人回首道：“昨日刚改的规矩，凡是从下头上来的，要报身份，搜身，对通关口令。”
　　“通关口令吗……”琼文竖起耳朵，可队伍太长，根本听不到前头人说话。
　　老仙人摇扇子又等了一阵，见门前来了一名天将。天将和守门人耳语几句，二人便交了班。
　　这位新到的天将马虎得很，随意检检查就放人过去了。队里的仙家们都很开心，老仙人也是。他转过头，想和琼文搭句话，却发现那小子不知何时跑不见了。
　　不久就要轮到老仙人了。正是满心期待之际，之前的天将又回来了。这一换人，队伍果然又慢了下来，老仙人一声嗟叹。
　　此时，琼文又出现在队伍最后，摇了摇脑袋，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忽然他哎呀一声，被人拽入一旁的云雾之中。
　　他扑扇开云，见面对站着一人，模样打扮与自己如出一辙。他只得赔笑变回向晏。
　　“你来做什么。”琼文举起麈尾遮挡住脸，一脸嫌弃。
　　向晏道：“仙君说好帮我救人，我等了一年多也没消息，就急着上来看看。”琼文道：“还想救人。如今伏越被抚星天尊亲自看管，谁也近不了身。”
　　“那怎么办啊。”
　　“是你自己惹的祸，你问我。”琼文比扇尖在向晏胸前一点，道，“赶紧下去，如今救不救人已经不重要了。”
　　向晏道：“殿下不回去我是不会走的。他是被伏越意外带上天庭的，我要去与那天尊求求情。”琼文急道：“你以为这南天门为何会这般严格把手！你若再现身，他们情急之下，可能会立马派兵下界。”
　　“你说什么，派兵？”
　　琼文举扇掩面，小声道：“人偶飞升令天界上下忌惮不已，如今正在决议攻打偃方呢。”向晏用气声问：“就因为我的飞升？”琼文点了点头，向晏顿时感到自己罄竹难书。
　　忽然，向晏惊道：“糟了，我弟弟他们就在偃方。”他转身要下去，被琼文拦道：“你倒也不必太焦急，这仙界商议战略调兵遣将，都要好些时日，有的是时间带他们逃离。”
　　“那倒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向晏说完这话，惆怅莫名，他盯着琼文道，“到时候仙君也会下界参战吗？”
　　琼文停下手中麈尾，道：“若他们还派我去，自然不能推辞。”
　　向晏叹了一声：“真不愿与你兵戎相向。”说罢转身离去。这一次他终于不是被琼文推下去的了。
　　琼文望着向晏落寞的背影，沉寂了许久。忽然他脸色一变，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居然把此等天机透露给向晏，岂非是背叛了天界？


第085章 五十年后 可有你在身边，我似乎更容易暴露
　　帷幔后有一人，俯身坐在床边给床上人穿衣。窗外吹进一阵风，撩开帷幔。他转过头，身后立着一鬼魂。
　　那鬼死得惨烈，一把宝剑直插腹中。床前人一见那剑，温驯地低下头道了一声：“哥……”
　　一听这声叫唤，床上的人偶忽然附魂惊起，勾住床前人脖子，一同倒下。
　　“干嘛啊。”玉引吓了一跳。
　　“谁让你这么叫了。”乐钧得意道。
　　“还不是你要我叫的。”
　　“是你自己答应的。”
　　玉引无法反驳，都怪自己一时冲动，答应了这件糊涂事，如今他每见到乐钧的魂魄都要叫一声哥哥。
　　玉引扭身要挣脱。乐钧含笑松手，看玉引坐起身，拾掇他大偃师的黑袍。
　　玉引嘟囔道：“还玩，你倘若还在世，可都是垂暮老人了……”
　　“不会的。”乐钧信誓旦旦道，“就算没那件事，我也估计会在二三十年前自我了断，换个不死之身。在偃方，老弱君王的下场只会是被刺杀，踢下王座。”
　　“换做是我肯定下不了手。”玉引乍一听这回答，还有些惊讶，可很快他便接受了。为达目的，连自己的命都轻易豁出去，不正是乐钧会做的事吗？
　　若是从前想到这里，他应该会有些难过，因为他自己也是随意可以抛弃的棋子。不过如今他再不这么想了。眼下，举国上下一致对抗仙界大军，远远在这些情绪之上。他很清楚，乐钧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这次天地之战。
　　乐钧道：“听闻近来城中又开始有些传言，说天界人不会来了。”
　　玉引点头道：“年复一年的等待，百姓怎么会不怀疑。而且下个月就满五十年了。十年前，二十年前都有过这么一波传言。好像仙界那帮人一定会凑个整数下来。”
　　乐钧道：“这背后或许更多的是不满我们大力发展军事，搞得全民皆偃师，生活没一点乐子。”
　　“你怀疑吗，真的会有天人大战那一天。”玉引问。
　　“我若是怀疑，当年就不会舍了命替你和你那祖师爷证明了。”
　　乐钧一说起这事，玉引就满心愧疚，虽说这背后可能更多是钦佩。他也知道乐钧用这事把自己拿得准准的，从每次喊他哥哥到不准再计较他陷害祖师爷和夺魏王王位之事。可他对此毫无怨言。
　　五十年前，向晏来告知天界要攻打偃方的消息，玉引与乐钧立即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后来消息公布到民间，他们本以为要极力提防恐慌，却不想更可怕的是百姓消极的回应。
　　当时有一帮投降派，中间不少还是偃师。他们主张与天界大战必败，不如手刃木甲，以平天怒，保人界太平。投降派势力迅速扩张，终于有一日发动起义，闯入大偃师府，要烧死玉引。
　　乐钧派兵前去营救。单论实力来说，侍卫队是占得上风的。但投降派的举动却引来百姓激烈反响，正当侍卫军要将叛军押去天牢之时，城中四处发生了暴动。
　　乐钧当机立断，在众人面前挥剑自戕。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当下，乐钧便让玉引取来早先为他准备的人偶附魂。他告诉人们，天界虽强，但若不齐心协力抵抗更是毫无胜算，如今他也成了人偶，他必誓死保护偃方所有人。
　　乐钧与玉引一同走到露台。
　　眼前的偃方京师已再不是从前的软红十丈。全国上方布置了庞大的木制防御工事，遮天蔽日，无法分辨黑夜白昼。防护屏障下悬满灯笼，更有无数天梯延伸而下，穿过空无一人的旧京华，通往地下城。
　　向晏乘天梯而下。前后站着的都是一同从防御工事下来前往各处地下城的士兵。他望着地上满城空巷，也不知人们何时才能再度回到此处生活。
　　背后有人拍了一下肩，向晏回头一看，欣喜道：“你怎么也来了。”
　　临姜道：“地下城鱼龙混杂，怕是有不少人记恨你。”向晏故作为难道：“可有你在身边，我似乎更容易暴露。”
　　临姜打量自己一身打扮，和其余下地下城的士兵并无差异。他再一想，发觉向晏又在调戏自己，冷冷道：“有人保护还挑三拣四的。”
　　二人穿过甬道，来到地下城。这地下城原本是隗方人挖出来躲避魂甲军所用，时隔至今又派上了用场。城中用的尽是砖石窑器，见不到一点木制品，因为木材全都供给上方的防御工事了。
　　地下城中大部分人是女子及孩童，活脱脱一女儿国。其中女子以身怀六甲的最为尊贵。城中的男孩从小就被分为士兵和偃师培养，到了年纪便会进入天上工事。城中并无老人，因为人们一过青壮年基本都会被劝杀，成为人偶。
　　除此之外，还有一帮愚蠢或毫无意志力的废人被留在地下城中。他们不论人或人偶，都服务于女性儿童，地位极低。一般来说，大家都不愿被划分为废人，但也有少数人为了逃避末日之战，甘愿无所事事沦为废人，游戏人生。
　　城中还会看到少量士兵。他们一部分是从工事上下来放假，探望妻儿的，另一部分则负责维持城中秩序。毕竟在这乱世，暴徒扮作妇女废人烧杀抢掠，常有发生。
　　二人来到一酒馆坐下。临姜点了一壶酒，向晏要了一屉包子。
　　“你为何每次都来这个地方？又脏又吵。”临姜嘬了一口道，“酒也一般。”
　　向晏小心咬开包子，闻了闻汤汁味儿。临姜瞅了眼店门口的招子，上头写了偃方七十年老字号。这从地面上就开下来的铺子，想来味道应该是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