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没有被沈沽山吞噬前,他向二人掠去,面容狰狞,身形如狼。
这时却有一声在他身后唤道:
“不鸣。”
这二字一落,仿若炸雷响在他的耳边。
顾不鸣一下子僵住身形,甚至不敢回头看去。
陆忏将祈尤再一次拉到身后,面不改色地看向悬在半空的宝剑——不佑。
“不鸣。”
这声音仿若叹息,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顾不鸣几乎是瞬间濡湿了双眼。
他死死咬住牙关,眼眶通红。
他想:又是什么骗局吗?还是别的什么——
“不鸣,你可知错。”
顾不鸣僵硬地慢慢回过头,每一秒都像是身处云端随时跌落。
直到他看见不佑那一刻,他的神情既轻松又难过。
顾不鸣说:“……老东西,你藏在这里啊。”
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在千年前身披铠甲、手持不佑,平乱天下、身殉爱剑。
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而他死后也没有转世轮回,众人皆以为他与沈鹤归一样魂飞魄散了。
却不知,居然一直在剑中。
“不过一缕残魂苟延残喘罢了。”
夫蜀先生说。
并且还是一缕很虚弱的残魂,不佑嗡嗡作响都快要盖过他的声音了。
顾不鸣说:“我一直、一直在找你的……”
他用袖管狠狠擦去泪水,哑声说:“我可以重做一个你的身体。只要给我时间,我什么都能做到——”
“不鸣。”
夫蜀先生厉声说:“我是这样教导你的吗?我便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饶是顾不鸣现如今已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在这道声音面前还是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委屈又无措地站直,他说:“……不是的。”
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从来都是以天下众生为大义的铁骨英雄,好像从未拥有过人的七情六欲。
陆、祈站在一边充当吃瓜群众,各怀鬼胎。
前者想着缉拿对象买一送一不知道能不能冲一下这个月业绩,后者想着沈玄要是知道他亲哥在剑鞘里住了一千年不知道有何感想。
正想着,陆忏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小公主,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祈尤挑了下眉,语气淡淡:“你不也是。”
陆忏轻笑一声,“那我们不如来赌一赌。”
“……赌什么?”
陆忏半眯起眼睛,眼睫下的眸瞳是烈火一般的红,那是凤凰燃烧、振翅欲飞的色彩。
他以一个旁观者再无辜不过的语气说:“赌肃佑宗前代宗主接下来会怎么做。”
祈尤沉默了半晌,抬起眼看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没有道德。”
“知道。”陆忏泰然自若一点头,“所以赌吗?”
祈尤一锤定音:“赌。”
食怨怪物:“……”
你们这样都很没有道德知道吗。
眼看着夫蜀先生快要把顾不鸣胆汁骂出来,这边还是悠哉游哉下赌注,全然不是同一个画风。
陆忏说:“我猜夫蜀不会饶过顾不鸣。”
祈尤:“……”你抢了我的台词让我很难做你知道吗。
他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说:“那我跟你反赌。”
“好。你要是赢了想要些什么?”
祈尤手搭在怪物的后颈上,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抚摸着,略微一想说:“你一周之内只能穿红色的内裤。”
“……我没有红色的内裤。”
祈尤不以为然:“去买新的。”
“……”陆忏像是很纠结,眯起眼睛沉默半晌,才颇为耻辱地轻微一点头:“好吧。”
可能是联想到陆忏一张酷酷的脸却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一周红色内裤的场景,祈尤不由得翘了翘唇角,心情好了些,说:“那你赢了呢?”
陆忏张口就来:“你跟我在家住两周,没有我的准许,不准出门,也不准回魂请庙。整整十四天,差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都不行。”
祈尤:“……”
祈尤:“…………”
如果我有罪,请让上天庭来抓我,而不是让陆忏这种伪君子折磨我。
他屈辱地咽下一口老血,慢慢地说:“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陆忏摆出一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救命。
他张了张口,开始曲线救国:“我让你穿一周红内裤,你关我两周,这不公平。”
陆忏露出懊恼又不情愿的神情,语速缓慢地说:“那我总不能穿两周红色的内裤。”
“你能。”
“可是……”陆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祈尤咬着牙说:“不然不公平。”
陆忏反问:“都是两周就公平了?”
祈尤说:“对。”
陆忏一点头:“好,那就都两周,一言为定。我输了我穿两周,你输了你归我两周。”
“好。”
这个“好”字还没咬清楚,祈尤紧接着回过神。
艹,不对,他妈的好像还是我亏了!?
祈尤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正头疼地思考着怎么把这件事推过去,无意中瞧见陆忏左手正流着血。
他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陆忏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下意识往后藏了一下说:“不小心碰到了,别看。”
祈尤闻言刚想把他的手拉过来,却听夫蜀先生在剑中沉沉道:
“怨尤神殿下。”
他抬起眼去,与一柄剑对话还真是着实有些诡异,但好在他也不太挑。
祈尤很礼貌地说:“你好。”
夫蜀先生顿了一下,礼貌地回应:“你好。”
——论两个究极古代人见面的打招呼方式有多现代化。
夫蜀先生静了半晌,又说:“给您添麻烦了。”
“你知道就好。”
祈尤毫不客气地端起双臂,反问:“所以呢?”
“……”
幸亏他在剑里,看不出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夫蜀先生咳嗽一声,终于缓慢说了下去: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此前种种,皆还于你。”
祈尤听了这话下意识伸手去拉陆忏,转头对他说:“你们对不起的还有这个人……”
但他还没说完,就听锵然一声,利剑出鞘。
站在旁侧的顾不鸣正张开唇齿,本是想说些什么,忽然眼前炸开大片血红。
“——!!”
他愕然地睁大双眼,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胸口蔓延出大片血迹,淅淅沥沥顺着身体流淌而下,染红了泥沙。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插入自己胸膛的那把利剑。
不佑。
“为、为什么……”顾不鸣的神情可以说是难以置信,他整只手臂哆嗦着,手掌按住染上血的剑刃,红着眼眶哑声道:“夫蜀——!”
但不佑没有回应他,它像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锋利冰冷、削铁如泥。
好像之前种种不过是幻觉。
青鸾的血流进残破的阵法中,燃起猩红的光束。
他仰面被不佑钉死在地上,面上的神情从诧异渐渐转为绝望。
顾不鸣死死握住剑刃,任由手掌鲜血淋漓。
他仰天大笑,眼泪混着血一颗颗落下来。
“老东西,不愧是你、不愧是你——你一直这样——从未变过啊,哈哈哈——”
他凄厉地大笑,像是一声又一声绝望的惨叫。
顾不鸣身下的阵法破碎,地面坍塌,他连带着胸口利剑随着碎石飞沙坠落而下。
连带着那笑声都听不见了。
眼看着山巅破碎,祈尤再不多说,伸手一拍食怨怪物,在它飞离之际,反手拉住陆忏坐到它背上去。
食怨怪物踏着飞云,它听见一声隐约的锵然,好像利剑归鞘,它说:“那小青鸟好像被肃佑宗老儿钉进山里了。”
“嗯。”祈尤下巴指向下方某处说:“看那。”
怪物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
沈沽山山巅漾着一圈又一圈淡金的光芒,美不胜收。
“那是……”
陆忏说:“夫蜀先生是为了压制灾厄之种吧。”
“……嗯。”
祈尤赞同地点头,说:“毕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压制了,如果没有夫蜀先生,灾厄之种早晚会再次爆发。”
提起灾厄之种,祈尤不可避免地想起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神骨,他虽然没说什么,却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胸口。
这里,少了一块肋骨。
正恍惚间,陆忏叫道:“祈尤。”
他好像是第二次这样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叫他的名字。
祈尤回过头看着他,不明所以地应:“嗯,干什么?”
“还你一样东西。”
“还我……?”
祈尤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里过。
“嗯。”
陆忏拉开自己大衣里怀的口袋,从中小心翼翼摸出一样东西,他的态度就好像是对待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样珍宝,生怕磕了碰了。
他将那件事物,视若珍宝地捧到祈尤面前,说:“还给你。”
他做这件事、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并没有任何笑意,反而严肃得有几分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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