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着唇角,目光澄澈可见其中青山隐隐,他说:“我来求婚。”
魂请庙中的灯火通明,映得他的影子不住摇曳。
祈尤就盯着落在地上的那片影子看,像是要投湖轻生的人。
他不回应,陆忏倒也不觉怎么样,施施然站直了身子,莞尔一笑说:“小公主,接个话,光我一个人说多尴尬。”
祈尤的神情有些复杂,他说:“你们妖族打招呼都这么直白的吗?”
“直白吗?”
祈尤本以为他要说什么“跟别人打招呼不这样”诸如此类的求生欲/望满满的回答。
结果陆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坦然地说:“不跟别人打招呼,不太清楚。”
祈尤:“……”艹。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上次来是表明身份,这次来直接求婚?”
陆忏说:“准确来说上次是相亲,那这次求婚不是刚刚好。”
“你这算不算闪婚?”
陆忏煞有其事说:“别说闪婚了,我还想跟你先上车后补票呢。”
祈尤:“……”
话是这么句话,但怎么听着手这么痒呢。
他还是绷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咳嗽两声:“真求婚?”
“真的。”
陆忏点头,“这次只是演习,回现世后我再补给你一场求婚。”
他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意下如何?”
祈尤也不懂这些风俗习惯,他单单是收到心意都能从中尝出一点甜味。
他没有正面回答“好”还是“不好”,反而看向偌大空旷的魂请庙大殿说:
“我全部家当不过一个蒲团,一张长桌,一座庙宇。”
“活物也只有一只食怨怪物。”
“你若是要,便拿去吧。”
陆忏闻言,神情柔和地执起他的手,在白皙微凉的手背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吻。
不无虔诚说:“得之我幸,视若珍宝。”
躲在殿后的怪物听见后面半句硬生生浑身打了个寒颤,它咂咂嘴巴,连带着尾巴都蜷缩起来。
陆忏抬起头时,祈尤正对上他的视线,无意间瞥见他唇角滴落的血线。
他还来不及细想或是怎样,小指指根没来由地仿佛被灼伤了似的痛了一下。
祈尤:“……!?”
他迅速抬起手,却见小指指根环着一圈红痕。
好一副鲜艳欲滴的镣铐。
祈尤:“……”
他面无表情抬起眼看着陆忏。
“订婚戒指。”
陆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前几天忘戴就先原谅你了,以后要戴好。”
祈尤:“……”
陆忏抬起手看看自己的指根,又看看他的,露齿一笑,大言不惭说:“嗯,还是一对的好看。”
祈尤:“…………”
杀未婚夫犯法吗?急。在线等。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面无表情站在陆忏面前,和身后的神像相得益彰。
但偏偏陆忏先发制人,挑着眉梢似笑非笑说:“小公主,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他伸出手重重捏一捏祈尤的肩膀,“我晚些还要找你算账的。大敌当前我先选择性失忆,等我抓你回家——”
他笑着咬牙切齿地说:“你我一笔一笔好好算。啊。”
祈尤:“……”
狠话归狠话,追根究底陆忏还是舍不得多加苛责的,他松开手,向祈尤摊开双臂说:“接个吻吧。”
祈尤:“为什么。”
“为什么?”陆忏重复了一遍,慢慢地说:“为你我重逢。”
“为你我相爱。”
“为我想与你接吻。”
他挑了下眉说:“你选择哪一个理由?”
祈尤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凑上前与他鼻尖相抵,半垂着眼帘,轻声说:“三者皆对,我都不选。”
言罢他吻了上去。
唇与唇相依,灵魂与灵魂厮磨。
不是神明,不是救世主。
他们只是一对相爱的恋人而已。
……
陆忏对于他来沈沽山这件事的种种绝口不提,但祈尤也知道某人可能是在憋大招。
啊。
他下意识伸手摸一摸自己发凉的后颈,一脚踹开横着跟前的一截破木头。
跟在他身边的怪物休息不足,正打着呵欠,晃悠悠地说道:“你说这人既然还是要跟来的,那你前几天何必偷跑呢。”
祈尤臭着脸没有解释。
他向来是不喜欢多费口舌的——因为懒。
平时与陆忏走得近了、住得久了才比先前喜欢多说几句,但本质里的懒惰是改不了的。
所以祈尤不会告诉怪物,他只是不想让陆忏知晓过去、不愿他活在沈鹤归的阴翳里、亦不甘让他入九死一生的局,这种事不存在“何必如此”一说。
他不说,在怪物眼里它的主子就永远都是活在魂请庙里,高高在上、幽香芬芳的怨尤神,而不知道祈尤是何人。
祈尤握紧了双拳,继续向山上走去。
愈至高处,愈是寒冷。
但他手里的凤凰血珠像是能够感知外界的气温,自动改变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向祈尤输送着暖流。
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感到寒冷。
若不是呼吸间呵出的白雾,他几乎都要忘记周边的环境。
“停下。”
祈尤忽然站定了脚,喊住了旁边的怪物。
它不明所以然,尾巴上的七只眼睛茫然地看向他。
祈尤看了就当没看见,脚尖碰了碰前面的阵法遗迹。
“……好新。”
“新?”
怪物立马反应过神,凑过来鼻尖嗅了嗅旧朱砂,咦了一声说:“混着的血也是新的。好臭。”
让一个食怨怪物说出“血好臭”这种话也是难得。
祈尤侧目看它:“是什么?”
怪物露出嫌弃的神情,往后蹭了蹭,老大不情愿地说:“谁知道什么妖怪的血呢,跟上次那个……拼装妖怪差不多的臭味。”
拼装怪物应该就是说上次顾不鸣展示的“怨尤神手办”了。
“这下面……埋了个那东西?”
祈尤的神情有些不好看了。
“估计得埋一个月了。”
一个月!?
距他和怨尤神手办上一次见面也没超过一星期,也就是说顾不鸣不一定做了多少个他的手办!?
祈尤裂开了。
艹。这什么艹蛋事都能被他遇上啊!?
他正合计着要不要把这片地刨开,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祈尤顺势掏出来一看,是局长沈玄给他发了消息。
【祈尤先生,很抱歉这么迟才给您回复。经确定,沈沽山上您所见的阵法遗迹是“起死回生局”。】
起死回生局!?
祈尤看见这五个字,寒毛差点炸起来。
在他现世后无所事事时经常看一些小说或是动漫番剧,在某些剧情里,某个人“起死回生”好像是易如反掌的一件小事。
但现实实则不然。
先不说□□与魂的关系,单说“局”这个字,就让他浑身觉得不舒服。
他在肃佑宗修习法术这么多年,对于“局”这个字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加减法”。
局永远是等号右侧不变的定量,而左侧的变量有加必有减。
想要达到守恒,必是以一换一。
换言之,想要起死回生,布局者也要付出相应代价。
顾不鸣到底想做什么?他想让谁重生?又为此付出了什么?
前两件事祈尤管不着也不想管,他只是回沈沽山看看自己的骨头睡得怎么样。
但若是有人不怕死地想用这根香喷喷的神骨头做些什么,那就别怪他一棒子捶死活憨批了。
祈尤心下稍沉,给沈玄发过去一句:
【怎么拆?】
“对方正在输入…”在聊天框里跳了足足三分钟,估计沈玄是写了删、删了写,最后才一锤定音说:【拆旁支,毁阵眼。】
拆旁支,毁阵眼。
……毁阵眼?
哈?
祈尤差点被气笑了,对他这招过河拆桥一点都不客气,当即冷笑着回复他:【那用你的尸骨来压灾厄之种?】
沈玄这次回复得很快,并且只有一个字:【好。】
“……”祈尤没有再回复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口袋。
当年他取骨震河山是为了沈鹤归,也是为他自己。
是他自愿的,不是别人逼着他做的。
他怨不得别人。
……可还是稍许有些不大高兴。
祈尤半垂下眼帘,打量着口袋里熠熠发光的凤凰血。
……也许真的是被什么人宠坏了。
明明他以前是不在乎这些的。
不就是一根肋骨,毁了就毁了。
祈尤心想着,压下一声叹息,再抬眼时依旧是威风凛凛怨尤神。
他抬手便是一道缠着黑气的光束劈开阵法遗迹,污黑的血流汩汩冒出,寸寸蔓延。
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戴着口罩都挡不住这股子糟心味儿。
祈尤皱起眉头,下意识退后一步,忽然听见怪物大喊说:“小心背后!”
他转过头的瞬间,眼睁睁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怪物被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扑开来,骨碌碌滚出老远,连着撞折了十余棵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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