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凌霄阁弟子看到这一幕,突然绝望地大喊:“苍掌门!你在哪儿?!!你快来啊!!!”
这悲怆的声音扩散开来,一时间,漫山遍野竟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
然而,任凭他们怎么喊,此刻的苍凛雪注定是听不到的。
八卦谷也似乎是注定的不祥之地。
五百多年前,巫族被仙、魔两道灭族于此,五百多年后,魔宗百门又将仙门至尊的凌霄阁灭门于此,新鲜的血肉覆盖在百余年前的白骨之上,红白相交,只剩凄惨苍凉。
幽逻教主找到了昏迷的苍凛雪,认出他怀中抱着的那团模糊血肉便是狄蕉,当场便发了狂,一记重剑割下苍凛雪的头颅,以此祭奠爱子狄蕉。
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原本已一脚踏入阴阳门,他本不懂人世情爱,也不愿再管这世间因果,奈何怀中长生鼎和御魂薄在苍凛雪尸首两处时再次震颤起来,一如刚才狄蕉被风卷残云时一般。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了句:“冤孽!便再送你一程。”
他自怀中拿出长生鼎,默念了一句口诀,那鼎金光一闪即逝,之后被他收入怀中。他举步踏入阴阳门,又回过身将刚刚被他扯坏的三族法印修补好,轻轻嘟囔了句:“若不是那血印,何至于耗费这许多力气。仅凡人的法印又岂能挡得住我。”
他最后回首看了眼血流成河的山谷,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人世间千万年来总也没变,依旧弱肉强食,弑杀好血。
…………
……
雾气轻纱一般层层叠起,复又退去,场景换了,狄蕉捧着娟布,心中隐隐觉得苍凛雪要他和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解开巫族祭坛的血祭必须巫族和龙族的血同时献祭,也就是说,这些孩子很有可能是——祭品?
想到此,狄蕉脸色凝重,而雾气中的场景已不知不觉换成了一座高台。
…………
……
这高台上铺着一层净白的盐粒,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头戴羊骨面具正赤脚踩在粗盐上跳着姿势怪异的舞蹈。狄蕉认得出这舞蹈是某种祭祀的特有仪式,类似于开启圣物之前的制式祭奠。而高台的正中央,一面雕刻有八卦两极浮刻的圆盘也随着舞蹈接近尾声而缓缓向两侧开启。随即,狄蕉看见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听见了自这台口深处传出的叮咚的流水声。
高台的四角原本站着四个身穿黑袍的人,这会儿,祭祀完成,那跳舞的女子手握一串狼牙项链,狠狠拍进自己的胸口,霎时鲜血滴滴答答落在白色的盐粒上,那四个黑袍人,也终于动了。他们每人手持一只碗,有木质的、有铜质的、有冰冻的、有土烧的——依次上前,接了七滴这女子的心头血,再转身缓步往石阶下走去。
这条石阶很长,若非两边的墙壁上有夜明珠,单是这黑暗幽闭的空间就足够令人窒息。水声越来越响,到石阶走完,狄蕉也算看清,几人竟然来到了一条地下暗河旁。河水黑漆漆的,河面上好似还浮动着一层黑雾。
到了河边,四个黑袍人散开,排成一字,每个人之间都隔着七步,之后便原地转圈儿,念念有词,最后齐声哄喊一句‘难泥咩’,便一起将手中的碗抛向了河中。
说来也神奇,那四只碗落到河面竟然没沉入水里,而是金光乍现,瞬间河面无端起了一阵狂风,吹散了黑雾。炸起的金光,晃得狄蕉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河面上已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只见,黑色的河面如黑丝绸般泛着莹莹水光,一颗七彩琉璃色的硕大荷花样的花苞缓缓自河面升起。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河面也随之高高鼓起,好似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破水而出一般。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水浪散尽,这七彩琉璃荷早已在十仗之外的空中,而自它之下那破水而出的庞然大物,赫然是一颗龙头。只不过,这龙头覆盖着黑色鳞片,闭着眼,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
那四个黑袍人此时凑到一处,正低声交谈。狄蕉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片刻后看到他们之中的一人飞身而起,大概也猜到,他们应是商量由谁去摘那朵荷花。
一个黑袍人飞上龙头,其余三人也没闲着。他们连忙结印施法,那严阵以待的样子,仿佛他们知道接下来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果然,七彩琉璃荷被拔下来的瞬间,那原本闭着的龙眼顷刻睁开,随之而来得是雷霆震怒的龙息,黑龙张开大口向采荷人咬去。而这时,岸上的三个黑袍人,连忙放出各种法阵,替他抵挡。一番缠斗后,四人仓皇向地上逃走。黑龙自然也不肯罢休,已飞身而起向着那石阶的洞口撞来,奈何洞口太小,没两下就被它撞塌了。
采荷的这一行人逃到高台上,立刻关闭八卦阵,又接连施了数道法,还以那祭祀女子的血在八卦阵上又画了一道血符,这才堪堪压制住高台的震颤。
画面至此再度转换——
群山之中,地宫之内,一口水晶棺中,静静躺着一人。黑袍四人中的一位,手捧七彩琉璃荷,拨开花瓣样的外包,露出里面鲜红的鹅蛋大小的果子。之后,他捧着这枚果子轻轻放到棺材里那人的心口,一团红光骤起,光线暗下去后,棺材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只剩棺材底部薄薄的一层骨屑。反而是那红色的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胀大起来,之后神奇地化出了一个人形,颜色越来越淡,直至那人形五官清晰,颜色也只与嫩粉的肤色一般无二。
这个人,这张脸……
狄蕉望着布娟,露出满脸惊诧来。
第四十三章
另一个狄蕉见他这般神情,扫了眼布帛露出淡淡苦笑。却道:“那红果便是人生果。乃商均一脉,龙族特有的承魂之器。那条黑龙便是父亲,他原是被龙族内小人陷害,被困在黑水。后来又被巫族转到了那条地下暗河,巫族要复活商均,便采了父亲的承魂之器,将商均的魂魄引入了人生果,故此,水晶棺中的商均遗体化为齑粉,人生果则取代了他的肉身,只可惜——”
说到此,二号停住。狄蕉则是忍不住催了一句:“可惜什么?”
二号这才说:“可惜商均自知天命难为,巫族将他复活后,他便只身前往轮回,且替巫族那几人将这逆天改命的罪责一力担下,下一世还不知要受什么苦呢。”
狄蕉听后,很是唏嘘,不过还有一事他可不会忘了问,便道:“他那张脸?”
“长得很像我们?”二号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道:“那张脸是由人生果而来,这颗人生果本是父亲的承魂之器,那其实并不是商均的本貌,应该说是父亲。”
“那父亲在何处?这一世。”
“他么,劫难已过,应是位列仙班了吧。”
狄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事情好多,情况好杂。即使聪敏如狄蕉,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些信息消化。
然而新的疑问接踵而来,狄蕉问:“那这一世,我身上这颗人生果是——”
“你既与我同貌当然是我的承魂之器。只不过,是一片七彩琉璃荷的花瓣,因有长生鼎炼化,才可得人1肉1身。”二号见狄蕉又要问,抬手压了下,笑道:“我知道你还想问,师父的替身,放心,那是用师父三滴心头血炼化,不然纵有幻颜珠,也蒙不住法力高人的眼。”
狄蕉至此,真是哑火了。他已经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表达此刻内心的波澜了。
二号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洞口外响起了一阵踩踏枝叶的声音。听这响动,来人孑然一身。
二号向外看了一眼,说:“他来得倒快。”
光影恍惚中,狄蕉没看清二号的神情,因此他并不知道,往外走的那个自己此刻眼眸中压下得是怎样复杂的感情。
苍凛雪只身来到这个山洞,到洞口便停下脚步,不再往里走。这番做派就好似无形中在遵守某个约定,可惜从他淡漠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或许他此刻的心,本就如脸上神色般淡漠不惊吧。
不大一会儿,苍凛雪的视野内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渐渐走近,是一张与狄蕉一般无二的脸。可苍凛雪却知道,这个是狄蕉,却也只能是他的师弟狄蕉,他不该也不能对着这个人做出哪怕一丁点越矩的举动,那样的冲动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只会令他好不容易换来的平静生活全部摧毁,因此他很克制,也很清醒。
片刻功夫,狄蕉已走到他面前。两人均淡然地点头,算是寒暄。
苍凛雪开门见山,“他呢?”
“在里面。长生鼎已在师尊手里,你接他走后,顺便取回便是,其余的事不要插手。”狄蕉二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