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竟有那大胆的调皮鬼儿冲着窗外喊了句:“漂亮哥哥要常来啊,你一来,韩老师都不似往日那般严苛了,我们都喜欢你!”
狄蕉闻言无奈地笑了,说:“严师出高徒,他那是为你们好。”
而走到门口的韩子昕听到这句,立刻冷了脸,冲屋里那孩子说:“姜沉鱼你默三十遍,默不完今日不准回家。”屋里的孩童哄然大笑,叫姜沉鱼的小调皮鬼儿苦着脸嘟囔了句:“韩先生怎么这样儿?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他见韩子昕又瞪了过来,连忙捂住了嘴。
韩子昕走到狄蕉面前,看得出他既惊喜又有些激动,嘴唇动了动好似没有准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咕哝了半天,只问了句:“你来啦?”跟废话一样。
狄蕉道:“来得有些突然,打扰了韩师兄授课,我自去后堂等着,韩师兄先把课将完吧?”
韩子昕却摇摇头,忙说:“没关系,你难得过来,我陪你一会儿不打紧的。”
狄蕉望了眼堂内,见那些孩子都在低头默文,便也没推辞,和韩子昕一同进了后堂。他今日是有些要紧得话要说得。后天他们便要启程去北域,届时苍凛雪带队,又是在船上,再想和韩子昕单独聊些什么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然而这件事一直压在狄蕉心里,像根疯长的野草一样,不拔不快,他不想再等了,尤其是昨晚听苍晨奈讲故事勾起了许多前尘往事,他必须问清楚不可。
两人进了堂屋,韩子昕给狄蕉泡茶,问:“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他前两天请他来,他都直接拒绝了呀。
狄蕉没打算绕什么弯子,就直接问了,道:“韩师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退出师门?”
韩子昕背对着狄蕉,然而脊背却因这话明显一僵。他手里拎着茶壶,那水溢出了茶盏,都不自知,可见是沉浸在了某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而事实上,狄蕉这话也确实拉开了韩子昕记忆中的某道闸口,那段这辈子韩子昕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汹涌的洪水般奔腾而来,眼前霎时就红了一片——
那是一片红纱一样的血雾,血珠溅到了他的眼瞳上,染红了他的双眸。
这一天,本是苍凛雪和狄蕉的大婚之日,又正巧是那一年的七夕,整座凌霄城都如沉浸在一片漫天的红海中。此时天光未亮,凌霄城的东城门才刚开,一辆马车就飞驰而出。
车夫一身红色喜服,发丝飞扬,长相俊美,然而却满脸焦急,不时回头张望好似担心身后有人追上来。马车内一人靠着车厢似在熟睡。马车飞驰,颠簸异常,可这人就算头磕在侧壁上一下又一下,竟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若细看,其实能从他那软若无骨的脖颈轻易猜出他应是中了什么药物,才会睡得如此沉。
车厢内的人也同样一身喜服,然而他明明是个男子,这喜服的款式却有着女子的绣纹。这等情况并不常见,再加之天光未亮,飞驰出城的马车和那俊朗车夫的神情,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个词‘抢亲’。
果不其然,马车才跑出城东一里,后面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这声音所过之处,扬起阵阵黄沙,气势惊人,除此之外,马车顶上半空中也闪现无数道冷冽剑光。车夫见此,恨恨闭眼,再睁开时,驾停了马车,翻身进箱,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他竟是弃车潜逃了。可他抱着人才跑出没有百米,空中便有一道剑光袭来,这道剑光灼热又霸道,身穿喜服的车夫根本来不及躲,回头那一刹他只来得及抬臂格挡,好在这一下带起一道劲风堪堪卷住了这一剑,然而这剑光来势汹汹,仍有遗漏的剑气扫到了他的胳膊,只听噗嗤一声,那胳膊上便扬起一道血雾,迷了他的眼。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车夫因要格挡,抬手时便没法再抱着怀里的人,只余一只胳膊紧紧将那人抱在胸前。
而此时,这位车夫眼前血影重重,世界好似都变成了血色,东方的日头还没有升起,只有一点白,可在他眼里,这是一个血色的晨曦。
这一顿,空中已降下数名御剑仙士,而身后也涌上数位骑马的家丁。
仙士中,打头那人同样一身大红喜服,他落定后,脸色沉郁,抬手放出五道火绳趁那人被血迷了眼竟是将他直接捆了,于此同时,另一手一翻,一道火绳卷走了那人怀里的人。
转变太快,那些骑马追上来的家丁好似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昏迷之人已经换了个人抱着。
“韩子昕,你给他吃了什么?”问话的人,就是放火的人,也正是苍凛雪。
而迷了眼的人,抢亲的人正是韩子昕,此时他闻言笑得悲凉,说:“大师兄好手段,我正想问你给他吃了什么?你若不爱他,就不要娶他,骗得他为你掏心掏肺你良心不会疼吗?”
“一派胡言!”苍凛雪盛怒之下,一掌拍过去,韩子昕被火绳捆着避无可避,生生承了这一掌,瞬间便被震得连连后退又喷出一口血来。
苍凛雪不再跟他废话,一把抱起狄蕉,踏上佩剑转身要走,就听韩子昕愤怒大喊:“你要是不爱他,就别动他!”
这次,苍凛雪连话都没接,只对身旁弟子道:‘把他压进凌霄阁地牢,大礼之后听后发落。’
弟子领命,抽出腰间缚仙网,往韩子昕身上一套,任韩子昕再如何喊叫,那声音也再传不出来。
那些骑马追来的家丁模样的人,见这一幕有些傻眼,他们中有人害怕被追责,连忙跟苍凛雪解释,道:“阁主息怒,阁主饶命,是我们娶亲不利,让狄公子被人抢了,只是,这韩公子当时面具在脸,又学你说话,我们才放他进得那喜院。求阁主明察呀!”
一行人,边说边跪了下来。
苍凛雪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平复情绪,就在那些人吓得快要尿裤子时,才留下一句:“下不为列。”便抱着狄蕉走了。
随行的弟子心想,苍凛雪若非念着如今的阁主身份和今日他大婚的吉日,这些家丁恐怕……
……
……
私塾后堂里。
狄蕉见韩子昕斟茶水溢,便提醒他,“师兄,茶洒了。”
韩子昕如梦初醒,他忙放下茶壶,一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另一边的手臂,那里至今还有一道火灼之痕。
狄蕉见韩子昕神色不对,忍不住又问了句:“师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三十八章
韩子昕猛然回头,不错眼儿地盯着狄蕉,他眼神火热却又好似承载着千言万语。狄蕉只看一眼,就明白韩子昕被苍凛雪逐出师门这事一定另有隐情。
然而,韩子昕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一黯,苦笑一下,问了句:“阿蕉,你心里是不是只喜欢大师兄一人?”问完了,又怕听到答案一样,韩子昕连忙又补了句,“你之前跟我说过,让我带你走,你还记得吗?”
“之前?”狄蕉愣了下,问:“这跟你退出师门有关?”
韩子昕已重新倒好两杯茶,一杯推给狄蕉,一杯留给自己,而后他在狄蕉身旁坐下,定定地看着他问:“你是忘了吧?”
如今的狄蕉自然忘了,可他又不确定重生之前的那个自己是不是也忘了,于是便没有明确回答,只是道:“难道师兄退出师门是为了带我走?”
韩子昕略一点头,算是默认。
狄蕉望着他,心思飞转。他想,这一世自己让韩子昕带着离开凌霄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难道是凌霄阁里有什么危及自己生命的事或人?若是这样,那最终的结果定然是他们两个没有走成,韩子昕才会被逐出师门。
可是,既然要走的人是自己,为什么要让韩子昕带呢?以自己的修为想要离开凌霄阁其实也不会多难,而且要走的人是自己,那么,被师门除名的人也应该是自己,而不该是韩子昕?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隐情,是韩子昕没说明白的。
想到这些,狄蕉再看眼前的韩子昕便有些陌生,这个人真得还是自己的韩师兄吗?然而,今日既然来了,还是要问个明白,就算韩子昕不想说,狄蕉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
于是,狄蕉又问:“师兄,我有一点不明。还望师兄能详述。”
韩子昕似乎是没想到狄蕉还要追问,惨然一笑,点了点头,叹道:“你问吧。”
“嗯,”狄蕉斟酌了下措辞,“当时,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以至于我要求师兄才能离开凌霄阁?”
狄蕉是真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韩子昕竟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随即韩子昕的眼中浮现一抹异样的光彩,虽转瞬即逝,却也令捕捉到这一变化的狄蕉暗暗心惊。
他忍不住就要怀疑韩子昕接下来的话的可信度了,而韩子昕却悄悄握了握拳,闭上眼,再睁开,道:“那时是你和大师兄成亲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