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容没说话,搂紧了楚雁川的腰,帝君与父尊相识如此久,共难共劫,挚友一朝殒身,而楚雁川七千多年来日夜守在故人的殒身之处,那些画面便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重演,这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帝君。”许久,景非容低声开口,“我长大了,有能力救出父尊,你不要再伤心。”
“我相信殿下有这个能力,但我不希望殿下受伤。”楚雁川说。
他抚了抚景非容的后背,那日提出和离后,楚雁川以为景非容会羞恼、会发火,可是没有,景非容没在他身上撒半分气,只是一言不发地出了寝殿。楚雁川没料到他会直接去质问天帝,更没料到景非容会因为提起羽霖云而受五百鞭的刑罚。
景非容抬起头,就着斑驳的月色,问:“我要是受伤了,帝君会伤心吗?”
赤拓再次显现人形,若要将其彻底除灭,景非容已经做好了修为尽废的准备——只要能救出父尊的一魂一魄。
“会。”楚雁川看着他,回答。
“那我一定小心,不让自己受伤,不让帝君再伤心。”
景非容说完这句话,凑过去亲了亲楚雁川的嘴角,楚雁川抬手摸着他的脸,片刻后还给他一个更长的吻。
他们都没有提起天帝,楚雁川在许多年前就与天帝割裂下鸿沟,而景非容在经历了种种目睹了种种之后,也终于确定,权便是权,道便是道,永远无法平衡。
他知道天帝有苦衷,有不得已,也知道他一直活在漫无天日的愧疚悔恨里,因为自景非容记事起,他的父王——六界至尊,龙族之首,穿的都是凤纹袍。
但既然做了选择,本就该承受后果。
景非容睁眼时,下意识地立刻往旁边看——帝君还在。
他把奶嘴拿出来,楚雁川似乎还没有醒,景非容悄悄下了床,去书房拿了纸笔,然后回到床边,拉了张矮榻,铺好纸,对着帝君的睡容作起画来。
画完一看,很丑,都不能说是与本人差别甚大,只能用毫不相关来形容。
景非容悻悻收了纸笔,正欲起身,楚雁川突然睁开眼侧头看向他,说:“殿下不把画给我瞧瞧吗。”
“……”景非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画背到身后,“画得不好看,以后画出好看的再给帝君看。”
楚雁川慢慢坐起身,迈下床,走到景非容面前。景非容怕他要抢画,立刻警觉起来,谁知楚雁川只是捧住他的脸,仰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帝君的每一次主动对景非容来说都是暴击,他的耳尖和脸瞬间红了,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楚雁川摸摸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既然画的是我,就给我看看,好不好?”
小龙晕了,乖乖交出丑丑的画,楚雁川打开来低头看了一会儿,说:“画得是很丑,但我很喜欢。”
巴掌和蜜糖一起糊到脸上,景非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还是开心占了上风——虽然画得很难看,但因为是他画的,所以帝君很喜欢。
四舍五入,帝君这算是爱屋及乌,他喜欢我!
景非容将楚雁川抱起来,走了几步到床边,压着他躺下去,正要亲,楚雁川却抬手挡住他的嘴巴,道:“殿下,不早了,是时候去魔界巡逻了。”
虽有美人在榻,但该做的事不能不顾,景非容点点头,在楚雁川的脸上亲了一下,犹豫片刻,他说:“帝君,你不要走好不好,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吗?”
他没抱希望的,但是心里又很想帝君能陪着他,所以鼓起勇气说出来了。
“好。”楚雁川答应得极为干脆,“殿下早去早回,我等你。”
早去早回,我等你。
景非容怔了一会儿,随后立刻爬起来更衣出门——早去早回,得早去才能早回,要抓紧一切时间快点出发!
等人走后,楚雁川披上外袍,将那张画像卷好,去了书房找画筒,无意间碰倒个较大的画筒,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他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一叠纸抽出来。
几十张纸,上头的字迹有些混乱潦草,字号也有大有小,一看便是走神时无意识写下的。而这些纸上,密密麻麻,满满地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楚雁川,楚雁川,楚雁川,楚雁川……
歪歪扭扭的一个个名字,就像五殿下躁动又真挚的心思,一笔一划地诉诸笔端,又被小心翼翼地卷好收起,塞进不见天日的画筒里。
楚雁川无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在他不告而别去静修的那段时间里,景非容大概就是每日这样坐在书房里,发着呆,写满了一张又一张。
他从来只管楚雁川叫帝君,但在心里,早已用最亲昵最撒娇的语气将帝君的名字念了千千万万遍。
指尖拂过墨黑的字迹,仿佛触上景非容跳动的心口,楚雁川的手腕都颤了颤,目光落在纸上,再无法挪动半分。
「他只是一只等你回家的狗勾,太阳大了就躲进屋檐下,淋雨了就抖抖身上的毛,每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照常吃饭睡觉,但是其余的时间会全部用来想你,想你的时候就用爪子写下你的名字。每想一次,就写一个名字,字很丑,情很真」
第24章
景非容巡逻完南域,到了北域,他站在枯泽之境的结界外,远远地凝望着封魔印,那里面压着他父尊的一魂一魄。
身后响起脚步声,虞沧走到景非容身旁,道:“帝君都与殿下说了。”
“嗯。”景非容点点头,而后笑了笑,“我从前还疑惑,为什么帝君那样的神尊,会在冥界当一个副将,现在想来,帝君只是在守着父尊罢了。”
他转过头看着虞沧:“冥王大人也同我的父尊相熟吗?”
“我与大殿下少时一直由两位帝君带领着修炼。”
“所以帝君与父尊算是你和我大哥的师尊,难怪……”
——难怪有七千多年的执念,一心要救出羽霖云。
“如果不是我这次入幻境知道了往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呢?”景非容问。
“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虞沧答道,“若不是帝君的元神撑不住,也不会这么早就将图腾与结界交给殿下。”
可景非容却觉得够晚了,楚雁川一边撑着岌岌可危的元神在等自己长大,等自己有能力对抗赤拓,一边痛苦着无法尽早将羽霖云的魂魄取出,那该多难熬啊。应该再早些,早些将一切都交由自己来分担的——可那就不是楚雁川了。
景非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回去了。”
他突如其来的报备让虞沧不知该如何回应,愣了一下才道:“好。”
然后景非容抹了抹发红的眼眶,继续说:“我想帝君了,我要回去了。”
虞沧:“……”
景非容回了天庭,半路却遇天帝,自那五百鞭过后,二人是第一次再见。景非容只看了他一眼,心中便不住地回想起七千多年前的场景,他的父王铁了心要拿他灭魔,而他的父尊拼了命将他救下。
为了六界苍生,有些时候对与错的评定毫无意义,但也没有人可以完全用一杆秤般的态度去衡量,释怀谈何容易。
他的父王与多年前其实并无太大差别,有的只是神情与目光的不同,依然是俊傲年轻的一张脸,但景非容忽然意识到,他从未见父王笑过,至少在幻境中对羽霖云那般的笑意,景非容没再见过。
二人对视一瞬,天帝正欲开口,景非容便沉默地绕过他往前走,头也不回。
景非容一进院门便瞧见了楚雁川,正俯身拨弄着池中的一朵睡莲,见他回来了,楚雁川直起身,拢了拢衣袖,道:“殿下回来了。”
直到此刻,景非容才有了成婚的实感——他的神侣在等他回家。
“嗯。”景非容走过去,看了一眼池中的睡莲,问,“帝君在干什么呢?”
“闲着无事,看看。”
景非容没有说话,伸手抱住帝君。察觉他情绪不高,楚雁川摸摸他的头,问:“殿下,累了吗?”
“没有。”景非容吸了一下鼻子,在楚雁川的颈侧拱了拱,说,“我觉得帝君累。”
楚雁川怔了怔,景非容继续道:“内疚,无奈,枯守,等待……每一样都很重呢。”
还有漫长的思念、摇摇欲坠的元神、图腾的反噬,被压垮只是一瞬间的事,一了百了,可若是咬牙扛着,便不啻于一场凌迟慢刑,嚼透了也无法下咽。
楚雁川望着院墙外的辽阔苍穹,有些晃神。众神以他为尊,谁都望不见他心中所想,而景非容却要一点点将他剥开,摸他的旧伤,碰他的软肋——楚雁川不会说累,那景非容就替他说。
一片静寂,偶有飞鸟途径啼鸣,景非容嗅着楚雁川身上的冷香,在他侧颈上亲了亲,随后那吻渐渐往上,从喉结到下巴,到下颚,到脸侧,最后他轻轻吮住楚雁川的唇,伸出舌尖舔了舔。
莲池旁,一树梨花下,景非容搂着楚雁川的腰与他接吻,唇瓣厮磨,舌尖勾缠,两人都有些情动。楚雁川却突然将景非容推开些,微微喘气道:“殿下,我现在不太想……”
——不太想做,因为他们尚未和离,每做一次,那图腾便会渡给景非容几分,楚雁川担心会反噬在景非容身上。何况他的元神已经孱弱到了一个界点,龙灵怕是也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