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机一动,闻者莫不丧命,这是秦幸之那时很向往的一种状态。
杀曲有,当然有。正规的基础课程不会提到这些比较负面又有杀伤力的东西,秦幸之对音乐又漠不关心,这才有所不知,换其他人早就了解了。
但还有仙网嘛,秦幸之查到了所谓杀曲后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秦幸之被特赦不用学艺课后没人教他,一个人也美滋滋地钻研起来,不到三月毫无进展,悻悻放弃。
后来在战场上,他听人弹过,又重新燃起好奇心,来明水附馆教书后就假借艺课的名义继续研究。
《杀敛》的意境其实悲大于杀,危机只是暗藏,秦幸之练这个也不怕伤到人——当然他也没啥收获,顶多就是恶心恶心人,别人还以为是他弹得太差了自己受不了。
说起来秦幸之自己也有点郁闷,谁说那是他弹得太差了,那明明是效果!效果!
玄昭看破,还给他点破,亲自弹了一曲《杀敛》来展示音乐的力量是如何催动桌椅这些无情之物的。
上了一课也罢,玄昭还同时举重若轻地展示了实力,这等既让众人入境,又不伤人分毫的琴技,是何等伟力?
无情之物动情心,以致玉石俱焚;有情之人识曲,入境却不入心。
有情与无情便这样被玄昭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外乎他刚才说技近乎道了。
偏偏他还眼拙,直到这些桌椅散了,才看个分明!
玄昭点破他一直以来对杀曲的理解走入了一个误区。
音乐感染他物靠的是心灵的力量、情感的共鸣。
情感的共鸣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准确的表达,而表达需要技艺的支撑,像秦幸之这样不入门的演奏,也只能宛如儿戏地影响他人了。
秦幸之确实在乐理方面没什么天分,在仙网的支持下,一个人琢磨了这么久都没悟透。
“桑榆班交给九鸣先生我确实放心。”秦幸之叹了口气,说不上来什么心情,这么多年占了很多便宜,既然附馆有更好的人选,也是时候离开了。
馆长那老头没敢来来见他也是理当,秦幸之恚愤了一瞬,又消沉下来。
当初那老头为了让他答应,满口保证“只有你一人”说什么“桑榆班就你做主”。可一个附馆的先生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他还没做好。
嗯?秦先生就……服软啦?他不是该说九鸣先生还不够吗?秦先生不要走!呸呸呸,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秦先生走了才好呢。
台下学生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
鱼羁游邻桌的姑娘杏眼都不圆了,有些伤心的模样,别看她大呼小叫,对秦幸之的感情可是最深的。
反正,反正,想着不要再受秦先生的荼毒,努努力就考过结业考啦!秦先生还是不要走吧!
鱼羁游观察着玄昭的小动作,见他手指叩了叩桌面,便知事情没这么简单。
“馆长已同意再聘任几位先生,”玄昭终于说出他本来的打算,“秦先生今后只需教授一门科目,薪酬不变,不知秦先生有何意向?”
秦幸之这次算是错怪馆长了。
馆长并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整改桑榆班,他是在与玄昭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以明水学宫之名)后,被玄昭的诚意(他付后来先生的薪资)所打动,他确实想把桑榆班搞好(忽悠更多的世家),才欢迎九鸣仙君的到来。
九鸣仙君的最新八卦馆长也有所耳闻,九鸣仙君不多久就会走,馆长怎么舍得放秦幸之离开。
秦幸之一愣,他竟然没考虑到这个情况……除了桑榆班,有哪个班级只有一名夫子的啊!
工作少了薪酬却不变,秦幸之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直接道:“我于演一门还算擅长。”
秦幸之现在是抱丹圆满之境,当年结业考试他的文和演两门拿了甲等,而且他上过战场有实践经验,其他科目是坑,演这一门教蒙学倒是绰绰有余。
玄昭点点头,当作认可他的实力,不置可否。
秦幸之情绪微微一松,咧开嘴露出一个歪笑,不正经的调性又恢复,正待好好与新同事套套近乎。
不过他现在对九鸣仙君是真的服气,对方不愧是问道班走出的明水大师兄。
“其实《杀敛》不应该用琴,而应该用筝来表达。”玄昭忽而继续谈起刚才的曲子,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抚。
秦幸之一愣,不明白玄昭又说起这个干什么。
鱼羁游听着忍不住微微点了头,合该是筝。
筝横为乐,立地成兵。
筝本为兵器,因加上丝弦被人发觉过于悦耳动听,才逐渐转化为纯粹的乐器,但其本性之中的杀戮之气是抹不掉的。
《杀敛》这种战场上的曲子与其天然合拍。
尽管其历史长度基本与琴相当,但筝一直以来并不是十分受欢迎,秦幸之不太了解它,有点茫然。
然台下已有机智的同学在仙网上找到了筝奏版的《杀敛》——在筑基期的年轻人之中,筝开始流行了——筝的低音区与琴是不太一样的,听到这版《杀敛》,秦幸之眼神一亮。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那种感觉,刚才的琴还差了那么一点,但筝让秦幸之产生了冲动。
秦幸之明白自己修炼体系缺乏底牌和杀招,战场上的一些旧事至今仍让他耿耿于怀……之前的六十年里,他其实一直处于微妙的自我纠结中,不过现在他下定决心了。
秦幸之已决定从头学习这门乐器,就好像……补他在沉微学宫错过的课程。
“九鸣先生能否教我筝?”秦幸之迫不及待地问道,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同时他心里还有点自得,他秦幸之也懂什么叫闻弦歌而知雅意,九鸣这样提起筝,傻子才不知道他的意思!
“不,我不会筝。”玄昭出人意料地摇摇头,嘴角扯起了一点弧度。
那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而是百尺冰层之下的暗流汹涌。
秦幸之呆立原地,被一盆冷水浇得彻底,是他会错意?
不,他们新的艺课先生会很擅长筝。鱼羁游默念,也忍不住跟着微笑,都是玄昭的套路。
“桑榆班将请一位筝先生。”玄昭强调道,“筝适于入门。”他是为学生考虑。
在秦幸之的年代,基础教育结业考试每逢大年才举行,错过了或是不合格就只能再等十年;现在改革了,每年都举行,所以之前陆知逊才让鱼羁游千万一年内通过结业考。
学宫仍是每逢大年秋季才招生,而且一般有自己的考试。
大夏纪07年,各学宫才恢复招生,今年是777年,秋季试炼刚刚结束。
不过特招生不受此限制,随时都可以入学。
结业考在春季,最近的春考距现在已不足五个月。
桑榆班众人吧,除了杏眼姑娘这种呆了六十多年的老油子,其他人的基础跟鱼羁游一样,约等于零。
筝上手快,正适于这种情形。
九鸣先生的话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惊呼。
无他,筝是现在最流行的乐器啊,他们上学就能学到筝,是时尚的弄潮鹅了!
玄昭环视一周,见众人皆是好奇和期待地望着他,便开口道:“既然大家都没有问题,接下来做一份试卷吧。”
“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惊呼声齐齐变成哀叹。
试卷不以人为意志转移地一份份分发了下去,鱼羁游见得他的邻桌姑娘用毡笔写下了“云露浓”三个字,线条还歪歪扭扭的。
玄昭没有发给鱼羁游,别人需要摸底,但鱼羁游的情况他心中有数。
“秦先生,监考可否?”玄昭唤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秦幸之,待对方应了,一本正经地对鱼羁游说:“谈谈?”
是该谈谈,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鱼羁游还没能找机会问清楚对方身上发生的事。
鱼羁游几乎是被云露浓的视线目送着走出了教室,走到直至教室内打量的目光都消失不见才停下脚步。
“鱼鱼。”鱼羁游被人从后背抱住了,对方整个人覆上来,手缠在他腰上搂得很紧,温度有些偏低的吐息和亲昵的称呼一起喷在颈侧。
杨浥禾之前同鱼羁游一番叙旧后情绪波动太大,失去意识后在紫府中下沉,再次清醒后就想着出来了,忍了半天才寻到机会。
出来后半点时间都不肯浪费,直接从背后就揽住鱼羁游。
鱼羁游不动,享受这份温存,无论多少次,杨浥禾的拥抱都让他感觉安心和温暖。
好吧,谈话八成是泡汤了,但杨浥禾是最重要的。
鱼羁游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转过来,看着杨浥禾的眼睛,又有些把持不住地亲了上去。
亲吻从眼睛到鼻梁到嘴唇,没有深入,像两只关系要好的小动物在一起挨挨蹭蹭。
但手上的动作可没有这么纯良,杨浥禾的手几乎要探进鱼羁游的衣襟,忽然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有……在看。”杨浥禾礼貌地停了下来,耳尖泛红。
两人火热的状态终于停止。
鱼羁游抓住杨浥禾刚才不受控制的手指,五指纤长、晶莹白皙,只有摸到偏硬的掌心才知道这是练剑之人的手,稳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