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不打算见程珺婳了, 怎么会因为程嫣儿三言两语就放程珺婳出去?
程府外如今可是多事之秋, 如果再闹出点儿什么来,到时就不是程珺婳一人的名誉受损,而是会一发不可收拾!
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 程家百年清誉,说不定就要因此受累,使得一家子都不好过。
冯晓以己度人, 并不觉得沈芳颜此举会是什么好事。
相比起头都快想秃了的冯晓, 向君华这个当事人倒是清风明月,格外自在。
对此事的评价也仅是一句。
“母女连心, 沈芳颜或许对别人心机深沉, 但对自己的女儿,依旧是一位慈母。”
对此, 冯晓冷笑三声。
我信你的邪!
沈芳颜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货。
看似雍容华贵,但为何程府至今没一个妾侍久居?
他打听出原因后,背地里的阴暗可是连一个八尺男儿都感到心寒。
沈芳颜入府十六年,手段齐出,牢牢把持住后院,每次程府大老爷送回什么人来, 那名妾侍总会在半个月内被大老爷厌倦,然后在主母的安排下,送给程老爷的下属,或欣赏的子侄。
如今朝廷风气开放,讲究互赠美人,而且妾通买卖,送人送子,谁也说不得沈芳颜什么。
尤其是沈芳颜成为主母之后,还立过几件大功,对待下人赏罚公正,清理了先夫人早去而混乱不堪的后院,使得程府大老爷能专心政事,奠定了她在府内说一不二的地位。
如斯手段,连府外的不少人听闻都颇为赞赏,但唯有脱离时代,站在先进角度审视这一切的冯晓感到了森森凉意。
这女人啊,尤其是封建时代的女人,对待自己丈夫的其他女人可真是半点儿不留情!
程府许多年来也不是没出现过受宠的妾侍,但是这些女人无不是没有生下一子半女,身旁婢女被那位沈夫人打死丢到枯井里的少说二三十人,这还是摆在明面上的,也不知背地里的阴私又有多少。
作为一名身心健康的男人,他能玩得转天下风云,搞得懂庙堂奇诡,但他实在没插手过女人的战场。如今不经意间窥看到一鳞半爪,他险些被搞出心理阴影!
怀着对女性的敬畏,冯晓乖乖巧巧的跟在“大小姐”身旁出门。
车驾刚从程府侧门中出来,远方就有视线盯上了他们。
戴着斗笠的人遥遥一眼,便迅速原路返回,他这一走,车驾里面的两人嘴角同时露出一抹笑意。
向君华/冯晓:上钩了!
情报通过层层叠叠抵达陈府,在这段时间里程珺婳的行程也已经不再是秘密。
手下人谁也不知道陈将军要这位程府大小姐的踪迹是要干什么,但回想起将军在圣上那里求赐婚的壮举,不禁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啧啧,不愧是将军!
还不知属下把自己当真男人的陈靖泽拿着玉佩走回书房,房门一开一合,泄露进来的光线不小心勾勒出另一副艳丽的眉眼。
可能连那些守在门口的将士都没想到,自家出了名清心寡欲的将军书房里,正坐着一位容色不逊那位程府大小姐的佳人。
此女身穿男装,却丝毫无法磨灭气质上的高贵华美,桃花眼微垂,好似被桌案上画中山水吸引住了全部视线,体态婀娜,就算是男人的装扮也被她穿出禁忌诱惑的美感。
可惜陈靖泽对这一切声色视而不见,反而神色凝重的对她呵斥道:“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你想算计谁都可以,不许动程珺婳!”
女子轻轻一笑,仿若嗔怪男人的不解风情,眼里眉梢具是惑人的颜色。
“将军何必动怒?我本就没有动你那位小情人的意思。”
陈靖泽恼怒的绷紧脸皮,五官英俊的难以描述,怪不得有出外作战,此子定会佩戴面具的传闻。
“珺婳不是我情人,她是……”
“怎么不说下去,可是觉得难以启齿?”俏丽的脸上滑过讽刺的神色,女子笑意轻嘲,“容我再次提醒你,你现在不是那位方家浪荡子方怀玉,你是受圣上看重,有望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陈少帅——陈靖泽!你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须牢牢记住这一点!”
“……是。”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这一个字,陈靖泽神色黯淡,坐在桌边的背影也无比颓废。
好好一个人突然落寞至此,此女也居然不怜惜,反而慢悠悠的为自己倒了杯茶。
“没几天那位‘方怀玉’就要下山了吧?”
陈靖泽闻言神色一滞,摇摇头,甩去脸上不满的情绪。
“不知。”
“这么说,他要和你未婚妻见面了?你说那位娇小姐若是发现自己未来的夫君是那样一个废物,她会不会绝望的悔婚?”
此女不理陈靖泽的答复,自顾自说了下去。
“珺婳不是那样的人。”陈靖泽用力攥紧那枚被细心呵护许多年的龙凤环佩,嘴里呢喃自语:“她只会将自己逼到不堪忍受,然后……”
一了百了。
他太清楚程珺婳的内心有多么脆弱,又太清楚支持她清高傲骨的内心有多么坚定。那是一个不为瓦全宁为玉碎的清丽女子,休说是家里让她嫁给一个废物,就算是嫁个一个屠夫她也会嫁,但嫁人之后,她什么时候了结自己的生命,那就全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看似娇弱易碎,实则心怀傲骨。你的未婚妻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如今世道,少有心气如此之高的女儿家,你运气不错。”
女子语气泛着凉意,怎么听都不像是赞美的样子。
陈靖泽显然太过了解她的本性,导致她刚刚说完,警惕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别这样看我,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女子轻笑着对上他的双眼,“倒是你有没有认清自己的立场?程珺婳的未婚夫是方家方怀玉,她肯定会嫁给方家,而你也已经不再是方怀玉而是陈靖泽,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你,死抓着过去不放有何意义,还是说抢婚一次还不够,你还打算去喜堂上抢人?”
此话一出,图穷匕见。
陈靖泽这才意识到,自己向皇帝求赐婚一事终究是惹恼了这位女谋士。
空气一时安静,缄默笼罩上男人高大的身影,双肩好似担上了沉甸甸的重量,以至于有种莫名的力量阻止他挺起腰杆。
女子冷冷一笑,芊芊素手捧起他低垂下来的脸蛋,修整圆润的指尖一下一下点在他的脸侧,没有用力,但陈靖泽却从她的小动作中感受到一股不输百战将士的冷意。
“方怀玉,我帮你是因为我需要帮你,却不是我必须帮你。你不是我的主公,你我只是合作者,比起平等关系,离不开我的你,才是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的那个,懂吗?”
手指猛然用力握紧,陈靖泽在此话中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但他无可奈何。
“……我……明白了……”
“不,你没明白。”
女子漠然的抬起头。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告诉程珺婳你是怎样一个混蛋,你求赐婚是看上她的身体,你对她只有恶意,没有爱恋。能做到,我就相信你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要是不能,你将一无所有……”
“正好程珺婳要去白马寺礼佛,相请不如偶遇,相信你可以浪漫的和过去道别。”
何等恶毒!
程嫣然的狠毒和这一位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陈靖泽怔怔的望着摆在面前的娇艳面容,嘴唇渐渐白了起来。
他还没做好与程珺婳道别的准备。
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把玉佩放到他手里,笑嘻嘻的对他说,我给你讨来个天仙儿似的姑娘做媳妇,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彼时还是方家二房公子的方怀玉信誓旦旦的承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程家姑娘。
大方美丽的娘亲就在一旁笑看这爷俩两个,抱怨他们油嘴滑舌,可别坏了程家姑娘的闺誉。
这一切在何时看来都无比美好,可这幸福却定格在八岁那年。
他们一家人在去往胶州赴任的路上遇到山贼,一行三十六人死无全尸,唯有最小的那个孩子被其母藏在书画箱子里逃过一劫。自那之后,方怀玉噩梦连连,见人就怕,方老太爷不得已,将孙子送上南华山静心潜修,算是绝了通往仕途的道路。
可是实际上,方怀玉清楚记得杀害他们一家人的不是什么山贼,而是被大房派出的杀手!
自己也不是躲在书画箱子里逃过一劫,而是被这个女人的同伙救了!
南华山不是潜修静心的修道之地,而是一群前朝余孽的大本营!
当他如同养蛊一般被养大,手心里的这枚玉佩就已经成了唯一的寄托。
如今连“它”都要舍弃了吗?俊朗英美,十分附和时下审美的容貌露出非常可怜的神情。
陈靖泽:……我不愿……珺婳……
玉佩在手,和他心心念念不放手的凤形彩佩同款的龙形玉佩被向君华拿在手里把玩,马车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逐渐往城外走去。
幸好白马寺是个热门寺庙,一路上的大道都被仔细修整,不然凭借这四个轮子的马车,山路间的磕磕绊绊可没法让那些达官显贵满足的过来捐赠,他们只会嫌弃路难走,转头去隔壁道馆接受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