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哼哼两声, 眼看着温池舟停步在自己身前十米开外, 他干脆自己抬手撤去这一方屏障。
发黑且浓, 以青竹玉骨挽发,眉青且翠,有寒江冷月之风华。
早就想到以温池舟的脾气定然是打扮好才来,但甫一照面,水莲还是不由感叹两声。
这等奇男子, 一身的骨清神秀, 怪不得亦男亦女皆可以。
稍微对过往自己的“眼瞎”有点释然,他朝温池舟的方向疾步走去。
撤下结界时的小小动静引来温池舟冷淡的视线, 在除向君华以外的人面前, 他的做派从不温和也不耐性。
冰冷,无情,狠辣,黑色的眸子似无时无刻不在谋划阴沉诡计,这个对天地有着最温情仁心之人,却像头猛虎般与周遭“同类”格格不入。
人们视他为神, 敬他,惧他,将他随手给予的一切充作神迹, 诚惶诚恐,然而越是接近他,越不会有人将他当神,而是如魔一般畏怖,忐忑难安的臣服在他脚下。
真正能靠近他十步以内的,不外乎那几位天地主角,但就算如此,也没有丝毫差别。
温言软语中隐藏着警惕,看似真心中惯多几许凉薄,不是不亲近,而是到了他们那个境界早就历经风雨,纵使亲朋挚友,也仍不能安心依赖。
何况温池舟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向来是辣手定风波,一身心机翻云覆雨的深沉模样。
不是有这么一种说法吗?
单纯的力量会使人敬畏,不会令人惊疑,可若心计高深到一定程度,则人人自危。
比起猛虎,温池舟就像是草丛中的蛇,深潭中的蛟。
以往没人愿意与蛇共寝,担心自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毒蛇谋害了,而现在没人愿意和温池舟深交,同样是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无声无息的算计——是个人都不喜欢被利用的感觉!
偏偏展露在这些时代霸主眼中的温池舟就是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愿意和他没心没肺的皮,不过是平时的大家相处起来彼此隔着一层,互相都有分寸,再加上到了他们这个位置,温池舟也不会随便朝他们动手。
毕竟他要求的是天下太平,而他们这几个人那一个出事,修真界都会出现不小的动荡。
但是不会随便动手,不是不会动手,平时一些顺手而为的“事迹”,早就让他们了解到这个男人是多么无所顾忌,唯有敬而远之,方能继续相处下去。
然后再看看温池舟此人。
明明尽心竭力为天地谋,为众生劳,一腔热血仁心,最后却落得孤家寡人的地步。
凡人敬畏他,如蝼蚁畏怖庞然巨物,修士惧怕他,如数低头臣服,同伴忌惮戒备他,如与蛇共舞。
自始至终,温池舟身旁人来来往往,看似热闹,实则不过是另一种孤立。
这种时候,向君华的出现无异于如同拨云见日,揽开天外浮云,得见新鲜世界!
此世居然真有人一身高深的修为,却难得一颗红尘俗心。
这颗挂念着俗世的心肠令他动容,惊叹,怜惜。
既像是凡人,又超脱于凡人,对他不是敬畏,不是惧怕,不是戒备,连忌惮都不曾有过,仅仅是淡淡的困惑和气急败坏……温池舟不是个有良心的人,但却觉得这副样子的向君华很可爱。
那一腔温度热情起来会让他不知所措,但幸运的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温池舟不由想起那个男人告白时的样子。
很认真。
那是自己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认真。
很庄重。
尽管选择的地点不太正式,但他没有装作不经意一样,故意话引话的将自己的想法诉说出口,这就很是值得温池舟欣慰了。
因为他清楚,向君华这个人有时过度不拘小节,还是个胆小的家伙,而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更希望有些仪式感的。
比如说选一个景致极好,春花烂漫,或者夏荷绽放的夜晚,再不济小雨润如酥,敲打青石台,两人撑伞执手相望……种种可以在回忆中不断美化,最后演变成提起就会笑容温柔的美丽风景。
温丞相是个文人,文人骚起来一般没旁人什么事,他在想象的时候真的做出不少准备,介于他办什么事儿都习惯提早做好准备,所以向君华告白的时候他没慌没乱,怔怔了好几秒,恍然意识到,不管周遭的风景如何,对面的这个人就是自己心上最棒的风景。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风华正当,而自己倾心不已。
当向君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他那点儿兴致全数变成了震动,他开始不知所措。
其实可以理解,温池舟这不知多少辈子沉淀下来的潭水,什么没有遇见过?但被向君华告白却还真是头一遭!
重点不是告白这种举动,他长的好,过去倾慕他的人多了去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未来,他都不缺追求者,重点是向君华。
归根究底,向君华是特殊的。
从未有这刻这般清晰的感受到心口的悸动,急促匆忙的像是在迫使他立刻答应下来,直面本心。
温池舟悄悄红了耳根,本就冷白皮的人这一红可不得了,看傻了对面那个姓向的小伙子。
谁能想到,堂堂两个修为高深的大能,谈起恋爱来比高中生都不如?
起码高中生放开一点儿,毕业就领结婚证了,这俩却还停留在牵手,对视,脸红,偶尔一个么么哒上。
半点儿看不出没交往前,放言要把对方拿下的黄/暴!
啧,说的就是你,向君华!
温池舟倒是没埋怨向君华一改主动的退缩,他自己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不对,不是这句!!
这样一说岂不是搞得像他在迫不及待更进一步一样吗?
收收心,比起印象中属于向君华的模样,现实里再看向跨步走来的此行同伴,温池舟的眼神不禁阴沉下去。
果然还是想换人!
水莲就看到自己走一步,他退一步,怔了征,又走一步,温池舟又退了。
这回没错了,他这是被嫌弃了。
……
你凭什么嫌弃我!你这个坑货!
水莲气得吹胡子瞪眼,好悬没被他气死。
眼见人已经垮下脸色,温池舟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
“既然到了,那就走吧。”
“慢着!”水莲挥手,“来之前你不是说去山海界见一个人吗?见到没有,对此行有什么影响吗?”
温池舟不置可否:“见了,影响不大。”
这么一来,水莲心里有数了,他无言的道:“你又布局了?再过几个月九龙皇城就要开了,你别乱来。”
温池舟责备他一眼。
“我是那种人吗?”
你摸着心口对我说,你不是吗?
堂堂水莲之君差点儿大翻白眼,有失高人形象。
今天来见温池舟,出于某种不知名心思,他特意打扮了一番。
青色的衣摆仿佛中秋高空上皎白无瑕的月光,色调有种轻薄的蓝,彰显静谧之美的莲花在衣摆,袖口幽幽绽放,纯白的花瓣尖端不知被怎样巧手的绣娘缝制出一点一点加深渐变的蓝色,格外衬出此人清逸绝伦的风骨。
眸似夜暗,眼似寒星,笑如风起,神有莲伴。
水莲一动,空气中就有异香涌动,细细分辨会品出一丝莲花的清甜舌淡。
温池舟不由的想离他远点儿。
一句话不说,但神态特别嫌弃。
水莲见状没好气的掏出自己的宝莲台捧在掌心轻嗅,奶白色的香气从莲台花心处的四个空洞飘成蜿蜒曲折的一线。
香气扑鼻,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收起莲台,正色道:“我就不问你想趁着皇城开启阶段折腾什么了,你我都知,此时神灾才是头等大事。”
温池舟闻言,倒是没有再做远离的姿态,略作沉吟,好似不经意的透露了两句自己调查的结果。
“最近修真界内有人不安分了。”
“有人选了吗?”
“牡丹王花扬。”
提起别人还好,提起牡丹王花扬,水莲嗤笑出声:“这家伙不一直不安分吗?说实话,我一直怀疑植物成精的妖怪是不是因为脑子是原本没有,后来新长的,所以想法特别神奇。”说起这个妖,他一下来了兴致,就差挽起袖子高谈论阔。
“当年妖界差点儿被此妖捅个对穿之后,我们还嘲笑过妖族家门不幸,不过也多亏有他,不然底蕴深厚的妖界可不会与实力低微的凡间,还有人修汇聚的山海界结盟共进退。”
温池舟淡淡点头:“嗯,说起此事,我们倒是欠他一个人情,所以这些年我从未主动找过他。”
要是温池舟出动,人早就找到了吧?
不过……
他会这样好心?
心知自家这位同伴在涉及自己的目的时有多么不择手段,水莲隐隐在心底泛起怀疑,觉得温池舟放过那朵花精是不是另有深意。
温池舟一瞥,看出他的想法后直接出声反驳。
“别多想,我就是觉得他翻不起大风浪。”
“呵,如果是别的人说这话我会相信,你的话……你是谁啊?你可是未雨绸缪的典范,难道我看起来傻傻的很好哄骗,觉得用这副说辞就能误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