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这一副场景,就觉得和其他小巷的景致没有差别,只不过要忽略,妇人手里的衣物是人皮,中年人抬来的石磨是为了碾压骨头,挤出骨髓,年轻人负责处置的棺材即将被送入小巷深处的“屠宰场”……
经过一阵观察,冯晓看出这个小巷其实别有洞天。
通往外界的直道仿佛葫芦的嘴口,往里走气被吸进来,地方立刻就变大,敞亮了,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要居住的人如果换成一户户普通人家,说不定还是什么风水宝地,但眼下倒是就差被用来养尸了。
冯晓一边打量,一边啧啧有声的感叹着。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他的眼力不差,最重要的是他不缺常识!
一群活人和死人代代搅合到一起这么久,体内的阳气早就消耗的干干净净,现在支撑他们行走的,已经不是活人的生气,而是死者的阴力!
阴者,秽也。
食人肉,喝骨血,以骨灰为烟,魂魄为火,久居棺木,缔造人世坟场。
天长地久,自有僵王应世而出!
这里的布置怎么看怎么是邪修的手笔,因为这炼尸场的头一步就是逆转阴阳,将对活人有益的风水福地转为给活人用的阴世洞天。
不知是何人在这京中弄出如此手笔,在灵气稀少的此境,不在五行,不入轮回,天地不容的僵尸确实是极好的战力,可……
冯晓目光复杂,真当天地不容是说说的吗?
僵王出世,那是苍生的一场浩劫,到时老天自有天谴雷罚,主谋者永坠无间地狱,生不能,死不能,永恒受业火焚炙,生不如死!
那体感光是想想他就毛骨悚然,难以想象有人会如此想不开。
老老实实走正道修仙不好吗?
天大地大,总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作甚?
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在佛子神秀眼中,这块天地中的一切是那般不堪入目,合该我佛慈悲,超然普渡!
维持双掌合十的动作到夜晚,又从夜晚坚持到清晨,露水沾衣,光溜溜的脑袋上覆盖潮湿凉意。
有乞丐老人的放话在前,没人理他,仿佛他就是二八胡同的一个幽灵,不仅没有像其他僧人那样,在乡野间备受尊重,还被无所顾忌的打压,无视。
说实话,看了这一整夜,冯晓硬是看不出他在图啥。
这神秀的行事风格,真真和自家那个弟弟一模一样,要说有哪里不同,那就是浪减一,皮减一,正经过头顺带吃错药后的模样。
嗯,一看就是正经人,良家佛子,和自家那个又皮又浪还有女朋友的弟弟实在很不一样。
要是覃越泽在八宝菩提门就这个样子,那几位九世佛尊能痛哭流涕,感念我佛慈悲!
有心思八卦的冯晓看起来很闲的样子,其实他也确实很闲。
神秀不行动,二八胡同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只剩下胡思乱想一途。
如果说他可以就这么转身离开,但他不乐意啊!
处男的直觉提醒他这回神秀要搞波大的,离开不是做好的选择。这个直觉动物仔细考虑,想了想还是没熬过好奇心的支配。他留下来,陪神秀静坐数日。
幸亏这地方阴气极重,没什么蚊子,不然就冯晓那个细皮嫩肉,没几个时辰就会被咬成傻逼。
静坐第七日。
京城上空的银河黯淡无光,圆月高挂,却有远处而来的浮云挡住光亮。
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神秀毫无预兆的睁开那双紧闭七日的双眼。
眉心琉璃印闪烁佛宝的华彩,他起身,行动,毫无预兆,看得冯晓心惊肉跳。
冯晓:终于要干活了吗?!
谨慎的尾随在他身后,利用灵力消除掉自己可能制造出的任何痕迹,跟随他走入胡同深处。
穿过两个葫芦腹一样的广场,他们的前往的位置越来越偏,越来越偏,最后来到几乎就是城墙的位置,神秀才停下脚步。
冯晓跟着停下来,张头张脑的四下张望。
恰在这时,一阵凉风将浮云吹散,万千银色光华洒满大地。
冯晓看到眼前景象之时,只敢寒意从后背袭来,头顶发凉,牙齿咯咯作响,忍不住向后踉跄倒退。
只见在神秀前方,一排排,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黑木棺材尘封在地表。
这岂止是没有入土为安啊?
这简直就是在和活人混居!
“阿弥陀佛,修罗地府,人世炼狱,檀越们如此做了,可想过后果?”
这将冯晓震惊的一幕,似乎没有吓到神秀。
佛家弟子转过身,眉目慈悲的有着一派高人风范,不自觉的就令人忽略掉他的年龄和细皮嫩肉的表象。
黑暗之中,阴影深处,腹语人仿佛啃噬腐肉尸骸的虫子一样蹒跚现身,那张苍老过头的老脸上麻木僵硬的好似一具尸体勉强活在世上。
乞丐老人冷漠道:“都叫你不要多管闲事。”
神秀悲悯的望着他。
“此地活人住棺材,死人居人家。天长地久,阴阳颠倒,你让贫僧如何弃之不顾?”
乞丐老人张开嘴,无声大笑。
“和尚,你能阻止的了制造这人间炼狱的魔鬼吗?你不能,高高在上,自持清高才是你们这些佛门中人的禀性。你们的佛,说白的只是你们的佛,他对我们这些恶鬼毫无作用,只不过是泥胎木塑!”
神秀淡笑:“檀越愿意与我说这些,我的佛已然不再是泥胎木塑。”
“呵,强词夺理!”老人漠然的说道。
神秀摇摇头,经过七日的跌坐,他身上却仍旧干净的发着光,在这阴暗的地方,格格不入。
“檀越不信吗?何方来打个赌?”
乞丐老人夸张的阴笑道:“赌?这个字眼老头子喜欢,你想赌什么?如果我不赌,你又能怎么样?”
神秀:“当然不会怎样,这不过是贫僧代表心中的佛,与诸位心中的魔鬼一较高下,若小僧胜,定助各位入土为安!若小僧败,区区一具皮囊,送与各位又何妨?”
“……”
一席话说的乞丐老人哑口无言,阴晴不定的盯着他。
神秀的大度使他生出不祥的预感,可他又不想放弃这具难得的“尸体”。
静坐七日仍不然尘土,这是一具难得的好“尸”,就这样放弃,不是乞丐老人的风格。
咬咬牙,他下定决心。
乞丐老人:“好!你想赌什么?”
神秀轻笑:“就赌,贫僧能否在下一个日出来临时,超度诸位檀越。”
乞丐老人阴沉道:“和尚,你是在说笑吗?”
神秀摇头:“贫僧不善委婉,一向走直线。”
乞丐老人放心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就坐在这里看你怎样成功!”
“阿弥陀佛,多谢檀越。”神秀轻声细语,秀气的仿佛女孩子一样,白净的脸蛋在望向那数不清的棺木之时,丝毫不掩饰眸中悲悯,“阿弥陀佛……”
他走向第一具棺材,费力的挪开沉重的棺材盖,看向棺材里面那个沉睡不醒的人。
额头有一颗长着毛的小痣,皮肤青白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这个容貌普通的年轻人在这七天里,经常会背着沉重的包裹路过跌坐在路口的神秀和尚。
偷偷来到神秀旁边冲棺材里面张望的冯晓如是想道。
瞧起来就是个死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困!!!!又睡了十八个小时还是困,服了,喵的,码字码字!!
76、身在三界外
八十
在他在心里嘀咕的这会儿功夫, 神秀又去打开几具棺材, 里面的人无一不是白日里到处活动的那些二八胡同的居民。
神秀见状,目光中的慈悲深处不禁多出一丝怜悯。
“阿弥陀佛。”
“呵,小和尚, 在这里你叫你的佛祖是没用的。”冷眼旁观的乞丐老人适时嘲讽一句。
神秀回头看他一眼, 又转过身静静的看向远处。
数不清的棺木像是一个个黑色的盒子将活人和死人统统装在里头。
月夜星华清冷,惨白的月色撒过地面,照射出一人的影子。
冯晓早早躲在黑暗处避免露出马脚, 而乞丐老人也下意识往黑暗处挪挪的举动就不是那么好解释了。
神秀低声一叹。
“惨象啊。”
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 他来到众多棺材的前头,静坐下来。
几声禅声过后,地藏菩萨本愿经又一次在这个夜幕中回荡开来。
原本以为这小子会有什么本事的乞丐老人见状, 眼中飞快略过一丝不屑, 再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然有了志在必得的贪婪。
“若未来世, 有善男子、善女人, 闻是菩萨名字,或赞叹、或瞻礼、或称名、或供养, 乃至彩画刻镂塑漆形像,是人当得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
神秀接着前七日的段落默念下来,专心致志的忽略掉外界的事相。
对他们而言,这一场赌已经开始,胜负即将濒临高/潮, 但对冯晓来说,神秀因何目的来此,依然处于迷雾当中,而且从他和乞丐老人交谈的过程中,他还发现几分覃越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