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抬起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晃了晃手里的绳子,小七站在他旁边,一边扫尾巴,一边朝过路的人皱鼻子。符衷垂着眼睛看了小七好一会儿,说:“咱们成了一路人。”
“我们一直都在一条路上走,进了时间局都得面临这样的命运。”陈巍说,他抬着下巴,声音是那么响亮、亲切,虽暗含嘲讽,听起来却令人愉快,“如果我是面试官,在面试新人的时候我一定要再三提醒他:进局之前要做好觉悟,最好仔细想想‘时间,在和我们每个人赛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逗了会儿小七,符衷转过眼梢看着陈巍说:“我进局面试的时候就遭遇过这个问题。”
“我怎么就没有遇到过?要是面试官也这样问我的话,说不定我转念一想就不进局了。你怎么回答的?”
符衷耸了耸肩,没告诉他。陈巍没追问下去,他咬着嘴皮想了想,似乎是在后悔当初做的决定。他觉得进入时间局是个错误的决定。陈巍眯起眼睛问:“你的面试官是谁?”
“有很多个,一轮接一轮,最后一个是季垚。非洲反恐战争进行到了一半,他执勤期满,回国了。面试完我过后的一个月,他又再次去了非洲,直到战争结束才回来。”符衷说着过去的事情,“当时他就问了我怎么理解‘时间,在和我们每个人赛跑。’这个问题。我很庆幸他当时问了我,让我好好地思考了一番。”
“然后你还是决定要进局?”陈巍说。
“啊,是的。我仍然决定要进局,因为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深思熟虑了,我做好了觉悟。”
陈巍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庄重、善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只隔了一个面试官。我觉得我进局就是个错误,但除了时间局我又找不到其他还能去的地方。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枪林弹雨的生活,再让我重新回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我想我一定会发疯的。”
符衷沉默不语,陈巍的话把他的思绪拉得很远,让他有了一种新形式的旧茫然。陈巍低头审视自己粗糙的、铁钳子一般的手,用右手抚摸着左手手心深深的纹路,说:“我问个题外话,既然季首长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了,他又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有那么多士兵渴望逃离战场和死亡,他为什么又转过身回到地狱里去了?”
“我不知道。”符衷把目光挑在对面的白墙上,那儿挂了一幅画,画着一个黑色的圆,像一只蜗牛爬上葡萄架,“我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我不敢问,反恐战争给他带来的创伤太重了。我想他也许跟你一样,因为适应不了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才不得不回到战场上去。他其实也并不喜欢那里,但他还是回去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交流,陈巍低着头,符衷抬着头。当与旁人说起季垚的时候,符衷总觉得心里缺掉了一块。符衷不喜欢那种若即若离的空虚感,仿佛是季垚已经在多年前就离开了他,再也不回来了。符衷对人说“有舍才有得”,但他骨子里仍然害怕失去,东西丢了还能换新的,而有些人一旦失去就无人能替补了。
骤然间,他感到一阵锥心泣血、羼杂着愤恨的忧郁,而它的来势是那么凶猛,以致于让他闭上了眼睛。脚下的震动和头顶的爆响减弱了,那么安静,好像星夜重临。符衷的手机上来了一条消息,助理告诉他时空通道至此就灰飞烟灭了。符衷捏着手机,看被他当作桌面壁纸的那张照片,季垚笑得那么真实,他身后的那一大丛蔷薇花也那么真实。
“怎么了?”陈巍问。
符衷把手机熄屏,放回衣兜里:“时空通道没有了。”
“没有了?”陈巍惊讶地抬起了眉毛,但他的表情分明十分平静。
“嗯,没有了。”符衷的语气更平静。
陈巍撑着手肘,弓起身子,把一口气深深地吸进胸腔,扣紧十指:“就这样吧。要不要进屋子里去?他们在开讨论会,会议一结束就该动身大干一场了。”
符衷扭过头看着白房子里聚在一起的人,然后摇了摇头:“不了,我想休息。”
他回到房间,把包着咔叽布的铁盒子放在薄薄的桌板上,弯腰拆下了拴住小七的狗绳,坐在床边上看着这条狗。符衷连外套都没脱,他就这样坐着,把下巴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上半张脸。小七睁着聪慧的眼睛盯着符衷看了好一阵,它敏锐地察觉出了符衷心里的悲伤。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它见符衷不高兴,便呜呜地叫了两声,走到他跟前去,用满身厚实的毛挨着他。
符衷抬手圈住小七的脖子揉了揉,然后把信封从兜里拿了出来。他又把信读了两遍,季垚在信里写道:“北极的极昼照亮了四野,但我仍每天睡在无涯的黑暗中。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感到毛骨悚然,即使睡着了也会心惊肉跳,在些微的光线中吓醒过来。在滞涩而严峻的北风中,我想到了你的胸膛,那么烫,那么暖和。我特别想念你,尤其是在清晨醒来的时候。”
这封信让符衷的眼睛又变得湿淋淋的,他坐在硬板床边上,还没看完信,就不得不抬手遮住双眼,好掩去那些即将掉落的泪珠。
他打开电脑,下载了季垚在信中说的邮件。符衷查看了文件,发现那是黑塔的结构图纸。他把所有的图纸浏览了一遍,撑着鼻梁小憩了一会儿。符衷撩了一把头发,起身把外套脱掉了扔在床上,从柜子里找了一罐干柠檬片冲水喝。
*
“不了,我想休息。”季垚说,他拒绝了递过来的酒杯。
季垚打了一支抗冻剂,之后再走出封锁门。天寒地冻,一向干净透亮的北极此刻云烟氤氲,起雾了。雾里出现了某种温情脉脉的东西,太阳变成了一个深红色的圆球,在缓缓下坠,惨白的冰山间或闪过红色的光芒。大雪铺盖着薄雾和结了冰的海面,使得阴冷多云的天穹得以毫无遮拦地把北极里里外外都染成水淋淋的霜白色。
他提着酒瓶,酒里面加了特殊的防冻液,让它得以在极端低温下也不会被冻住。季垚经过哨兵站岗的地方,看起来像在巡视,一边倾听着寒风刮过哨兵的衣襟发出的呼呜声,一边凝神注意皮靴嚓嚓地踩在满是积雪的地面上。新鲜的抗冻剂让他浑身都很暖和,但他却觉得肚子里是冷的,胸腔也是冷的。季垚呼吸着寒冷沁凉的空气,在面对太阳的露台上坐下来。
酒液在瓶子里晃动,他喝了一口,盯着雾气背后那轮火红的圆盘。太阳没有光,只是红,而且越来越大。当他看到冰山和瓶子里的酒都变成了玫瑰红色的时候,便微笑起来,他想把瓶子抛上天去,抛到比飘着浮云的高空更高的地方去。季垚孤独地坐在这里,自从时空通道被炸毁后,指挥部里便没有什么事了。他走出来,想休息一会儿,呼吸新鲜空气。
季垚打燃火机点了一根烟,像坐在非洲的黑暗丛林里那样,坐在露台上抽起烟来。烟雾上升着,泛着紫色,如同海里的水母。他看着那紫色的烟雾,一瞬间他又回到了过去,身边坐着“狐狸窝”中队里的另外八个人。他们唱歌,唱“当黑暗散去,黎明即将到来。我站在堡垒内,一眼望去,全是战火!”。
他给符衷打了电话。现在“回溯计划”脱离了时间局,星河系统也换成了卡尔伯,他终于能够自由地和符衷通话了。季垚摘掉眼镜,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球。
符衷很快就接通了,他一听到振铃立刻就接了起来:“我的天哪,是你吗?你怎么样?有什么事?”
季垚听到这声音就笑了起来,但灰茫茫的白雾和深红色的太阳使得这一切显得忧郁起来。狐狸来到他身边,跳上季垚的腿,凑近了去闻他的酒瓶。季垚抓了抓狐狸背上的毛,抬起下巴喝了一口酒:“见到长官为什么不叫敬称?没规矩。我很好,别担心,我没活到一百岁,死神休想把我带走。”
“首长和指挥官你要听哪个?”符衷问,他撑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臂,披着外套站起来去接了一杯热水捂在手里取暖。
季垚把烟含在嘴里:“都要。”
“首长好。指挥官好。”符衷喊道,他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这样就对了。”季垚说,他放任狐狸扒在胸前撕咬他的衣襟,这下他不会再火冒三丈了,他还很乐意让狐狸这么干,“就算哪天你爬到我头上去了,你还是得这么叫我。”
“我可以不爬得那么高,我们可以一直保持现状。你是指挥官,我是督察官,我们能配合得很好。这样就很好。”
季垚呼出一口烟雾,雪落下来,落在他头发上:“不要因为我就改变了你对未来的规划,你前途无量、一片光明。如果你是因为我而踌躇不前,那我想这是不对的。你得前进,得继续攀登,就像你现在在做的一样,你正在开辟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符衷捧着水杯,习惯性地扭头,才发现四周都是墙壁,一扇窗户也没有。他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里,只好重新低头注视着水杯中被泡得膨胀了的柠檬片,摇头说:“我是为了你才来北极当督察官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人类和未来只是附带着一起兼顾到的而已。首长你要明白,你是我竭尽全力去追赶的对象,你是标杆,是玛丽皇后大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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