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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有归处 完结+番外 (秦世溟)


  符衷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林城整具身体都放松地躺在松软的枕垫上,他一直沉默,符衷只能在耳机里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以此来判断林城现在至少还活着。
  “到时候再见吧,七哥。”林城最后说。
  “嗯,再见。”
  “跟魏山华带个话,就说我会一直想念他的。”
  “他也一直很想念你。”
  林城笑了,又像是没笑。他说:“那最好不过了。”
  符衷挂断了电话,但他没把耳机取下来。他拿起手机看了看锁屏壁纸,他看到了照片中的季垚,还有他身后的蔷薇花。符衷每天总要看看这张照片,他总能从照片中发现许多了不起的东西。
  纸上的墨迹全都干了,关掉加热器后的桌面渐渐冷下去,再过几分钟它就要冷得像一块铁了,这种地方留不住一丝温暖。符衷把那张纸撩起来,拿在手里静静地看着。画面中那个长着鹿角的狼头正被一条毒蛇紧紧缠住,蛇眼中露出凶光,张开的蛇嘴里露出信子,正和狼牙在较量。
  这幅画让符衷看了很久,他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图案中两只动物的眼睛,他在这眼睛中看到了刀锋和快意。他再次确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意义,他得时常提醒自己要注意前进的方向,就像水手从睡梦中醒来,不管是从睡眠还是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醒来,就必须去看看他的罗盘主方位。即使不在惯常的航线内,至少也能保证航行方向是正确的。
  他瞥过眼梢看了看时间,分针正指向整点。符衷最后捻了捻纸边,然后将毒蛇与狼揉成一团,轻飘飘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坐直身子,把笔帽盖好,接着他就闻到冷冽的、若有若无地飘在房间里的墨水香味,这香味来自于旁边的墨水池。在墨水池前方镶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刻着“尊敬的席简文同志”。
  这下他从籍籍无名的0578变成受人尊敬的“席简文同志”了。
  符衷的视线在那块铭牌上扫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他是谁他自己知道,受不受人尊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符衷取下搭在扶手椅上的大衣外套穿上,关掉办公室里的灯后走出了门。他想去吃顿晚饭,不过在这之前他决定到医疗部去一趟,不知道几小时前那个被他按进比萨饼里撞断了鼻梁骨的坏家伙怎么样了。符衷想起他就想起了凤尾鱼比萨饼。符衷最讨厌凤尾鱼。
  医生从病房里出来,隔着一层防护玻璃对符衷说:“他被感染了,目前还没出现症状。”
  这个回答让符衷很满意,不过也只是暂时的。符衷站在防护玻璃外面,他看到有人从病房里出来,两个护卫押着一个被套上了病号服的人走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医生。符衷认出了那个病号服是谁,他脸上的比萨饼酱料倒是被洗干净了,鼻梁上打着药。这副模样有点狼狈,但他看起来仍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他完蛋了,符衷心想,他这样就差不多了。
  “嗯,就把他关在隔离区里,痊愈之前不许放出来。”符衷说,他看着护卫押着人转过楼梯下去了,于是挪开视线,准备离开这里。
  但是医生加了一句话:“他恐怕痊愈不了。”
  符衷想离开这里的心思被压了一点下去,但他没接茬,就这样看着医生。
  医生抿唇犹豫了几秒,说:“虽然我知道咱们这儿来了很多权威的、有经验的传染病专家,他们也对这个病进行了研究......但你知道,发病时间没有规律,有的感染者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直接爆裂了。很多医护都已经被那种血肉横飞的景象给吓住了,这毫不夸张,因为我也亲眼见过。不是说我信不过专家,我就是觉得......赶不及,时间在和我们赛跑,我们追不上时间。你能明白吗?”
  “我能明白。”符衷点点头,“时间在和我们每个人赛跑。我以前也在时间局里工作,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医生撑着腰,扭过头眯起眼睛看着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群,有个鼻青脸肿的人坐在椅子上一边哭一边说话。穿橘黄色衣服的人正拿着水桶和拖把在清洗地面上的大片血迹,而另一边的墙面上则四处是飞溅的血水,两名带枪护卫一人抬着尸袋一端,很快地走开了。符衷知道尸袋里有什么。
  医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说出来。他转身朝符衷摊开手比划了一下,想让他看看防护玻璃这一头的医疗部的情况。医生说:“席督察能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吗?”
  “我知道监测平台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我也能理解你们的现在心情。不用担心,医生,我会处理好的,所有人都会有个光明的未来。”
  “我们不想未来,督察,现在不是想未来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疫苗,或者痊愈患者。但现在我们两者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医生的眼睛里忽然涌上了水光,仿佛是被符衷的话刺激到了。但他没让泪水流下来,透过他的防护服面罩可以看见他此时正在极力克制情绪,下巴绷得紧紧的,腮帮的肉也鼓了出来。
  符衷从他脸上扫过,他不太敢去看医生的眼睛,流泪的人总是让他感到心慌,这种慌乱感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符衷眨了几下眼睛,他扫视着医生背后的景象。那个鼻青脸肿的人被另一个护士领走了,橘黄色衣服的清洁工收拾好水桶就离开了这里,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掉了,除了墙上的血。那些血就是证据。灯光还亮着,灯光照亮的只有黑暗。
  医生还在说着什么,他摊开手,像是在抱怨。符衷别开了目光,听到了北风呼啸的声音。他把手放在玻璃上,说:“很快就会有疫苗了,还有专门研究这个病的专家也会来。他们现在只不过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很快就能解决的,到时候就轮到我们占上风了。振作点,医生,我们这儿的人是不会被打败的。”
  “我的天哪。”医生说道,符衷看到有一行细细的泪水挂在他一边脸颊上。医生的传呼机响了,他接起来说了两句,然后匆匆忙忙地跑走了。紧接着符衷就看到有人推着病床往抢救室赶去。
  符衷没有很快离开,他走到医疗部外面的一条小走廊里,忽然就抬不动脚步了。符衷靠在墙上,冷清的廊道中有种稠浓的忧郁在朝他袭来。廊道一边是开放的玻璃窗,符衷在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在窗上看到自己的时候比照镜子看到的要多。符衷知道自己为何而忧郁,他看着对面那个虚假的影子,想起了另外一些人。
  他想起了因为失去了一个学生而痛哭的耿殊明教授,还有那个脖子被狙击手打穿了的制图员,符衷想起了他满身的鲜血。过了会儿他眼前又出现了讯问室里的寸头,那个跟踪他的家伙,还有那家伙脸上老油条一样的神情。季垚的背影,母亲的墓碑。符衷捂住脸,他弓起身子,像要倒下来。长长的狭窄走廊里只有顶灯在这时与他作伴,这走廊的另一头似乎连接着时光的背面,那些失去的东西会沿着这条路走回来。
  风拍打着窗户,像一群古怪的客人在喧闹。符衷最后坐在了旁边的金属椅子上,把头靠在墙上,就像睡着了那样闭起眼睛。他去掉脑中一切念头,只想着雪,那么厚,雪上一片洁白。
  *
  黑色牧马人沿着东平国家森林公园外的国道行驶,路基旁种植的水杉都是老树,有很多树枝上还挂着毛茸茸的残叶。水杉的枝条又细又密,像刚从笔直的树干上长出来的绒毛,它们就这样伸展着。水杉组成的林障背后是一小片白桦,林荫路上铺着湿漉漉的细沙,一直通向丁香蔓生和长满榆树的果园。
  国道上没有车辆,树木遮挡的地方都是死气沉沉的,水杉东路和水杉西路只隔着一条30米宽的绿化带。没有下雪,牧马人的车灯很亮,空中巡逻的警察降下直升机跟着他们行驶了一阵,确认车上人的身份之后就飞走了。公路在一个T形路口转了弯,然后又进入草场路,最后往环湖大道驶去。车灯照亮了两丛圆柏中间的一座小桥,过了桥就能看到人工湖。
  车子驶近的时候猛地减速,因为前方路面上布满了路障,司机不得不放低车速、小心行驶。一阵颠簸后车子逼近木桥,但是光束照亮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从桥侧面的圆柏背后走上来的。
  牧马人停住了。司机没有关车灯,那个人走到桥中间就转过身来,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照亮了白逐的脸。白逐没有戴首饰,也没有穿着大衣配银狐皮围脖。她穿的是猎鹰突击队的黑白色迷彩作战服,压在头上的黑色贝雷帽中间却闪着黑白双翼的徽章。白逐没什么表情,脸上皱纹很深。她手里抱着枪,两脚分开与肩同宽,站在桥上看着不远处黑色的越野车。
  司机握着方向盘,盯着白逐的脸看了很久,说:“猎鹰?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坐在副驾驶的李重岩同样看着白逐,把旁边的伯莱塔拿在手里:“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
  白逐沉默地站了几十秒,然后抬起枪对准了车子的风窗。李重岩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拿着伯莱塔打开车门下去了。他提着枪朝白逐走过去。司机倒了车,想离开这里。不过还没等他倒出路障,白逐就把手指扣了下去。一声闷闷的枪响后,牧马人就翻倒在路基下的雪地里,枪口*出来的燃烧弹把这个铁家伙给烧起来了。司机的额头中了一弹,倒在驾驶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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