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叫雄心壮志,我没那么高尚。我的志向也就那么一点了,我只是不想抛弃同胞而已。”
“你说你想和你爱的人一起过普通安宁的生活,你爱的那个人是谁?”
“季垚。”符衷回答,他没有经过过多的思考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符阳夏抬着手肘撑在窗台上,他把咖啡杯放在一边。在灯光的照射下,符阳夏肩上的徽章愈发得夺人眼球,那是他戎马一生的证据。符阳夏听到了符衷的回答,他只觉得那个名字像一股泉水,从耳边流过去。窗外的雪擦着玻璃滑下去,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冰晶把人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符阳夏从符衷的回答里捕捉到了更多的情绪。
“嗯,还是他。”符阳夏说。
符衷抬起头来。
符阳夏继续说了下去:“这么久过去了,你爱的那个人还是他。”
“我已经爱他十年了,十年里我都没有放弃过。”符衷说。
“你不想抛弃的同胞是指他吗?”
符衷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耳朵下面的耳钉。他抬着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对面墙上的时钟,还有挂起来的国旗。符衷摇摇头,说:“不只有他,还有整个‘回溯计划’,还有那剩下的66亿人。季垚是这些人当中我最珍视的那一个,那么多痛苦,那么多困难,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抛弃我,我也不能抛弃他。”
符阳夏听懂了他的意思,尽管符衷可能说得并不十分明确,但他还是能听懂他的意思。符衷说完后舒了一口气,他把头向后仰着,余光里瞥见插在椅子背后的旗帜,还有镶在墙上的沉甸甸的徽章。时间局常因为这个徽章和总部大楼的尖顶而为人们所熟知,符衷觉得那个徽章此时正压在自己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能理解你,因为我曾经也像你这样执着过。果然人与人都是相似的,失去的东西都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符阳夏说,他的眉毛紧蹙着,侧着脸透过模糊的窗玻璃看去,他其实并不能看到什么东西。但符衷知道父亲不是在欣赏北极的风景,他透过这层玻璃在眺望属于他自己的、另外一些景象。
符衷没有去打扰父亲的思绪,他愿意给彼此之间都保留一点自由的空间,知道的太多容易让人看不清前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活。见符衷没有说话,符阳夏问了他一个问题:“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爱上他的呢?”
“生理上的吸引,还有我们彼此契合的精神。我能在他身上看到很多值得去追求的东西,我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所以我就爱上他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从不轻易放弃对方,不放弃任何一个向彼此靠近的机会。就这样,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真相往往只是很简单的一两句话。”
符阳夏听了他的回答,先是沉默,然后笑起来。他点了点头,慢慢地磨着咖啡杯的杯口:“能听到你这样认真地回答我,我很高兴。我们好像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交流了,从你小时候开始,我都没怎么跟你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包括你妈妈,我现在仔细地想了想,我一年当中能陪伴她的日子少之又少,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小七看了一会儿雪,离开了窗台。符衷把它招过去,小七就在他旁边蹲坐着,翘着耳朵机敏地注意周边的动静。符衷理顺小七脖子上的毛,他在这清冷的、萦绕着咖啡香气的氛围中想起了妈妈,他这才惊觉妈妈已经去世很久了。他们在这里谈论着季垚、谈论着去世的母亲、谈论着离他们十万八千里的人,却觉得这些人没有远去,他们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这间房里。
一道光束打进办公室里,如同睁大了眼睛窥视这间房里的秘密。光从地面上爬走,这是探照灯在工作,巡航飞机拖着长长的螺旋桨声由远及近,再渐渐消失。
“你爱妈妈吗?”符衷问,他第一次主动问父亲这个问题。
符阳夏没有立刻回答,在经过一分钟的静默后他才走到办公桌斜前方的会客椅上坐下,仿佛要和符衷促膝长谈。他捂着已经不太热的咖啡杯,靠进松软的垫子里,说:“这很难用‘爱’或者‘不爱’这样笼统的两个词来概括,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你妈妈跟别人不太一样,她陪我走过了那一段最压抑的时光,她知道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她能理解我。我对她......很难说是爱,因为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我们之间还没达到这种程度。我觉得应该叫‘惺惺相惜’吧,能相互理解,但并不深入。但是她是真的很爱你。”
最后一句话是符阳夏说完了又补充上去的,他看着符衷,似乎是在告诉他一个真理。符阳夏知道自己没把话说明白,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有些感情不是用一两个词就能概括的,何况数十年的起落混杂了太多东西。人死万事休,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这一番话让符衷陷入了思考,他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了自己生活的这个家庭,他得从父辈们身上学习一些什么。符衷揉着小七的耳朵,他面前摊着很多文件,都等着他去审阅,不过现在符衷一点都不着急。他很少有这样完全不想着工作的时刻,他知道等父亲一走,自己又得回到老样子。
符阳夏接着又说了些话,他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了。符衷帮他去把杯子洗干净,问他还要不要喝点什么,符阳夏摇摇头拒绝了。符衷擦干净杯子后放进柜台,说:“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刚才我总觉得你欲言又止。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柜门关上了,发出轻微的响动。符衷叠好帕子放在瓷盘里,没回到座位上去,背靠着矮柜站在落地灯的灯柱旁边。符阳夏扣着双手看他,两父子的神情和五官都很像,符衷继承了符阳夏的样貌。符阳夏的唇线屈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然后他说:“我确实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带着部队启程去支援‘回溯计划’了。”
符衷这下知道为什么父亲刚才一直欲言又止了,他也知道了今天的谈话重点实是什么。今天符阳夏是来告别的,一个新时刻确实就这样来到了他面前。
“噢,天哪。你为什么不早点说?”符衷问道。
符阳夏摊开满是皱纹的手,他的手看起来就很有力度:“刚才讲其他事情去了,而且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对你说。不过现在说出来也不迟,反正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这下真的什么都知道了。”符衷起身离开矮柜,走向钉在墙上的任务表,他想看看日历,“什么时候出发?”
“巡回舱在后天晚上十点发射。”符阳夏说,“这段时间贝加尔湖基地有的忙了,一边要运送部队,一边还要载着监狱里放出来的假释犯过去,通道里穿梭不停的就是巡回舱。”
符衷皱皱眉:“你亲自带队过去?”
“啊,是的。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我很早就签了军官调配的声明书。主席昨天刚刚签署了许可令,命令军队必须协助‘回溯计划’完成任务。”
符衷注意到了他说的是“回溯计划”,而不是“时间局”。
“哦,原本我以为你不用亲自去的。”
符阳夏把腿放下,换了一条腿搭在另一个膝上,他还是扣着手:“对付这种事情没人能比我更有经验了,我当然要去。故地重游罢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对不对?”
符衷沉默了一阵,他从任务表前离开,扶着腰在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察觉到父亲一直看着他。符衷抿抿唇,说:“你是想回去见见你的老朋友吧?”
符阳夏的脸色就变了,不过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符衷刚才说的话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符阳夏垂下睫毛看了看自己的靴子,他一下一下抬着脚尖,神情和目光都很平淡。
又是一段长长的寂静,符衷知道这么长的沉默说明符阳夏根本就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符阳夏最后还是回答了:“是的,我想去见见他。这些年我一直很想念他,白天、夜里,都会想。”
“季宋临对吗?”
符阳夏凝视着符衷的眼睛,他想从符衷的眼睛里确认些什么。他能看到符衷冷静但神采奕奕的眼神,这种目光能让人感到激情和鼓舞,有一种万物复苏的力量感。符阳夏觉得这双眼睛是一面镜子,他能在这面镜子里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符阳夏曾经失去的一些东西现在又回来了,回到了符衷身上,从年轻人的面貌中体现出来。
符衷同样等待着,他等着父亲的一个回答。关于季宋临的细节对符衷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符阳夏稍微点点头,哪怕一句话也不说,符衷立刻就能确定这里面的关系。有些东西心照不宣、无需多言,他愿意给彼此都留下广阔的余地,然后去做自由自在的事。
符阳夏一句话都没说。符阳夏轻轻点了点头。
原先他以为说出真相有多么困难,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承认一个事实只需要点个头而已。在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滚落了,好像有什么轻盈的情绪正在飘起来,那些多年来被拒之门外的记忆和不愿面对的事实就这样整理好衣襟,拍落尘土,不急不缓地回到了它们本来要在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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