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垚把那句话用红笔划出来了,然后他再去看上面的表格。这是地震前后的北极附近海平面对照表,不过前后的数值并没有多大变化,驻扎在海岸上的验潮仪也没有发来任何警告。耿殊明撑着腰,凝视了那张表格一会儿,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把眼镜推上去,说:“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季垚把文件纸合拢,站直身子,他点了两下手指,扭头看着两人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专门亲自到这儿来一趟吗?那是因为我收到了时间局设在北极的分部基地发来的消息,他们告诉我,龙血污染的疫情在那里爆发了。46亿年后的北极,有人感染了这种怪病,而且还有大面积传染的趋势。所以我得到这里来问问你们,咱们这儿的海水有没有出问题?”
邵哲升的眼睛都睁大了,他看着季垚怔愣,不过季垚没有盯着他。耿殊明撑着投影池的扶手,惊讶地抬起了下巴,看得出来他也被突如其来的新闻击中了心脏。
耿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他等着季垚把话说完,但季垚已经全说完了。耿殊明皱起眉毛,他紧张的时候就会皱眉毛:“我才刚从太空下来,地面上就大变样了?”
“哦,是啊,转眼就大变样了,咱们却还在时间屁股后面气喘吁吁追赶呢。听着,这玩意儿不是小打小闹,咱们得想想龙血是怎么污染到46亿年后的,它从哪儿过去的?”季垚加重了语气。
两位学者不得不立刻警觉起来,龙血污染把他们脑子里懈怠的小贼给吓跑了。邵哲升此时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绷的,仿佛下一秒他就能踏着帆板去冲浪。耿殊明开始认真看起报告和投影来,这个世界又有一块等着人们去耕耘的土地了。邵哲升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我们这里的海水流过去了?”
季垚侧过身看他,邵哲升比划了两下手指,然后耙了耙蜷曲的头发,补充了一句:“这地方到处都是时间漏洞,空间一折叠,漏点海水过去也很正常。”
“地壳裂了很大一条口子,”耿殊明说,他把投影放大,伸出食指点在一条锥状裂隙上,“直接裂成了两块大陆,轻松得就像上帝在撕他的吐司面包。但是没见着岩浆喷上来,什么都没有。”
季垚重新翻开海洋局的报告单,他的目光停留在“形成巨大漩涡”这一句话上,然后他抬起头,眼镜架闪着淡色的光。季垚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问了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海水在什么情况下会形成漩涡?”
“就跟厨房里的洗碗槽一样,你把塞子拔掉,水全都扎堆挤进那么个小小的下水孔里往下流,然后就形成了漩涡。”
“所以我可以认为这条大裂隙就是下水道,海水就是洗碗槽里的脏水,裂缝一出现,海水因为重力都往下坠,是这样吗?”季垚在屏幕上做出渲染模型,他用手指引着海水往下流。
邵哲升看到了模拟动画上越来越大的漩涡,就像是湖里的涟漪。耿殊明点点头,表示就是这个理。不过他在这时没有出声,而是停下来沉思这里面的关系,虽然他之前也思考过,不过最后不了了之了。现在季垚的一番话又把他当初不了了之的东西捡了起来,拍拍灰尘继续研究。龙王给他们造成的阴影太大了,只要它一天不出现,所有人都得一直活在噩梦之中。
“如果海水从这里流下去,”邵哲升上前一步比划着手指,他现在就站在了离季垚十厘米的地方,“按理说地下越深的地方温度越高,地幔层就只有流动的岩浆了,海水像瀑布一样落下去,到了一定深度就会被蒸发掉。不过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没有岩浆喷上来?那条直通地幔层的裂缝现在都还在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好像下面只是个空空如也的深洞。”
季垚取下眼镜,然后再戴上,自从他出海巡航后,他就很少戴眼镜了。季垚点点头,说:“这也正是我所想的,裂缝下方什么都没有,是一个黑乎乎的洞,没有岩浆,也没有地幔层。”
“什么都没有。”耿殊明盯着屏幕上的紫色表格说。
“你们对裂缝进行过探测吗?下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季垚问,他低头看着平板,“已经很多天过去了,我好像从未收到过有关这方面的报告。”
邵哲升一听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不过耿殊明的反应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这个事就算报告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跟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下面什么都没有。探测仪只能扫描到裂缝往下一两千米的地方,再往下走就好像有一层东西挡在了中间,把路给堵死了。我们探测不到更深的地方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季垚看着耿殊明:“你用几句话就把十多页的报告给打发掉了。”
耿殊明笑了笑,摊开手说:“事实就是这样。就算我把这事写进报告里,浓缩起来也不过是这么几个字而已。”
“为什么你没有早点把这个怪现象告诉我呢?”
“当初我思考过,但我觉得很累,再怎么思考也不会想出结果的,于是我就放下了。不是有个龙王吗?只要把所有事情往龙王身上想,那么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季垚没有听出他这话中究竟是什么语气,平淡又讽刺。耿殊明说完后摘掉眼镜,闭上眼睛揉了揉眼球,看起来疲惫至极。季垚垂下眼皮,他没有责问耿殊明,也没有责问邵哲升,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责问什么人了。“回溯计划”耗去了他大部分精力,连躺在床上想念符衷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轻得像一阵烟,仿佛灵魂抽离了出去。然后就在对符衷的幻想中坠入梦境,就算在梦里,他也时常感觉自己身上压着重物,动弹不得。失眠和噩梦一直伴随着他。
季垚什么都没说,季垚只是点了点头:“海水就是从那下面流到北极去的。然后裂缝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海平面就没什么变化。下面是个独立的空洞,也许那里就是一个小型黑洞,龙王就在那里孕育,或者说它会从那里出来。”
“这是一个好想法。”耿殊明说,“好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龙王就是会从那条裂缝里爬出来,就是这样。”
他说完就靠在一边的栏杆上,手往后背着,撑着冰凉的金属管。寂静再次袭来,季垚这次明白了寂静究竟来自于哪里,它来自于空旷的内心。季垚从赤道赶到北极,只不过是想来验证自己的猜想。在得知龙血污染的消息后,季垚的脑子里就盘桓着一个念头,他得去北极看一看。耿殊明说得没有错,邵哲升说得也没错,谁都没有错,只要把所有事情往龙王身上想,那么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这话很消极,疲惫极了的人才会这么消极,就像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有时候猜想就是答案,只不过隔着一层雾,让人充满好奇,竭尽全力去追赶。但当猜想被验证了的时候,追赶的人已经精疲力竭了。那时候不会有什么欢欣和鼓舞,也不会有什么桂冠和凯歌,人们只想坐下来休息,人们只能感受到寂静。在好奇心和想象力都被磨灭之后,内心只剩下了旷野般的荒芜,同样的,这样的内心也能感受到旷野般的寂静。
季垚整理好桌上的文件纸,他自从走进这里后,大衣没有脱,手套也没有摘掉,仿佛只是一个停下来买快餐的顾客,过几分钟就离开了。季垚把那些纸拿在手里,对耿殊明报以礼貌的微笑:“教授给了我很多灵感和激励,让我对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耿殊明微微地抬了抬嘴角,他们最后再握了一个手。季垚提醒他:“不久之后也许会和北极分部基地有一场会议,教授别忘了参加。”
“我会记得的。”耿殊明回答,他松开了手。
季垚转身离开了地质中心,他来时带着满腹疑惑,去时只剩下了一颗空旷的内心。他朝着那座巨大的地球仪走去,他在那时又想起了自己。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也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季垚只是觉得失望,如果说他当初踏上这条征途是为了找到父亲,但现在季宋临出现了,他却宁愿自己没有找到他。
在过道上思考着“回溯计划”,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在开阔的过道上走路时被想出来的。季垚审视自身,他要找到最初的那一个想法,究竟是什么让他坚持到了现在。如果是因为父亲,那父亲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停手了。如果是为了那个崇高的理想——为全人类谋取光明,但在登上坐标仪前,谁又会想到未来,谁又会那么高尚地为人类的未来充满希望?
他想不明白。季垚想明白了龙王,想明白了下一步作战计划,想明白了天文地理中任何一个伟大的命题,但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坚持到了现在。他想明白了世界之大,但想不明白世界之小。
有一样东西在他的心底深埋着,季垚称之为勇气。勇气让他办成了很多事。他每天都面对着不同的难题和折磨,但只要一到了黎明,就必定会睁开眼睛迎接清晨的太阳。为什么一遍一遍地睡去醒来,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坚持着活下去?季垚也想做梵天,也想一觉就睡40亿年,他也想就这样死去,好好地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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