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刚以个人捐款的名义转出了一笔账,这笔帐并不是个小数目。他捐出的这笔钱将汇入资助“回溯计划”的善款中去,他的名字也会被印在长长的捐助者名单上。
符衷没去那博物馆一般光彩夺目的第二层地下室,他乘坐内部电梯直接下到第三层。这一层用四分之三英寸厚的双层钢化玻璃包围起来,两层玻璃之间镶有震动感应条,这样就不会有人琢磨着如何钻破玻璃溜进去了。天花板、地板、墙壁全都用厚厚的混凝土填充,其中穿插着五厘米厚的钢板,连接着电子警报系统。这简直是一个堡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银行的寄存库。
符衷从钢化玻璃和混凝土墙壁之间的夹层绕到另一边去才找到了地下室入口,此时他正处于别墅的另一边,符衷估量了一下,正上方应该就是符阳夏的卧室。果然,他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另一个电梯,只有一个按键。虽然按键上没写任何东西,但符衷知道电梯另一头就连接着符阳夏卧室里的隐形门。
地下室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杂音都被镶嵌在玻璃里的自动过滤系统给吸收掉了。为的是让电子警报系统时刻保持灵敏,就算有人在这里放个屁,也能让这些电子警察躁动好一阵。
入口的门上设置有密码锁,还有一块黑色的光滑板子,像是复印机。符衷打开了黑色板子,跳出“等待验证”的字样,密码锁上的数字亮了起来。他把手放在黑色板子上,显示“验证错误”。符衷没理会它,低头在键盘上输入密码,他输了一个最常用的,意料之中的“密码错误”。
密码只能输两次,符衷没打算继续下去,况且他今天本就不是为了进地下室而来。他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思考这扇门背后有些什么东西。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次空洞爆炸事件,父亲就坐在地下室里与时间局通了电话,甚至还开了一瓶红酒。看样子里面是一个藏酒窖,至少有一部分是。
除了藏酒呢?其他还有什么?父亲在地下室里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用这么严密地把地下室包围起来?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不能轻易见人的秘密?会是“回溯计划”的真相吗?
符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点了点脚尖,觉得胸闷,地下室里似乎空气流通不畅,他觉得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符衷在那时忽然又想起了季垚这个名字,它就像一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旋转。然后他又想到了“季宋临”三个字,录音中提到,符阳夏把季宋临的什么日志本给抢走了,上面记录了“方舟计划”的真相。
方舟计划。符衷在心里默念,就像咬着一根笔杆,总想把它咬断。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个词语,他不知道这个词语代表什么,因为他从未听说过。为什么那个叫季垚的人要专门提到这个词语?符衷知道这里面出问题了。在还没完全恢复记忆之前,他愿意相信季垚说的话。这是他的本能,有所依托总比一无所有来的好。
他绕着地下室外围转了一圈,然后乘电梯上了地面。院子里的佣工已经把断掉的树枝清理干净了,一辆白色的小货车停在花园外面,佣工正把一铲一铲的雪和枯枝败叶往车上运。
符衷打算等小货车把那些脏雪拉走了再开车离开这儿,他站在门厅的玻璃墙后面跟老管家说了一会儿话,手里牵着小七的狗绳,狗绳是新买的。
“你一走,房子里又空了。”老管家说。
“我出去一个人住。我会时不时回来看看的。”
“你没回来的时候,你父亲非常想念你。现在夫人居然也去世了,真是令人痛心的消息。”
符衷没有说话,每当说起他死去的母亲时,符衷就选择保持缄默。管家温声安慰了几句,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留下符衷一个人站在玻璃前面。花园里清了一次雪,看起来轻盈了许多,就像一个行将窒息的人,在濒死的前一瞬,那双掐住他喉管的手终于松开了。符衷觉得呼吸通畅起来,在地下室时的那股胸闷之气此时忽地一扫而光。
小货车拉着满满当当一车雪离开了花园,符衷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在车后座铺了一床毛毯,让小七先上去,趴在毛毯上。他把装有衣服的箱子塞进后备箱后回到车里,副驾的座位上放着一篮草莓和一捧白色的花。符衷看了会儿那白色的花,插有满天星做装饰。他忽然想起母亲的首饰中有一套“满天星”,就是以这种小花为灵感打造的,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一套珠宝。
他先去了一趟西山骨灰林,将车子停在黑色的墓地大门外面。把花抱在臂弯里,拉开后车门时,小七就从里面钻了出来。符衷牵住小七的狗绳,徒步走进墓园中。过了一道桥后再往上走大概30个台阶,就能在矮矮的柏树中间找到刻有母亲名字的黑色墓碑。那一台台的黑色石板被雕刻成统一的形状,再整齐地摆在这里,好像这样就能死者的灵魂找到归处。
符衷把花放在碑前,低头凝视着母亲的名字。墓园里的人很少,有个住着拐杖的老头站在另一边,一直在某一块墓碑前停留,大概那里是他老伴的位置。符衷回家的第二天,符阳夏就带他来了一趟这里,那时候墓园更萧瑟,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符阳夏站在墓碑前说了一些话,风大,话一说出就飘散在风里。
那天符阳夏究竟说了些什么,符衷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虽然只过去了几天而已。当时他脑子里一直想着妈妈,竟没有过多地去注意符阳夏。他们父子之间一直就是这种微妙的不和谐感。
小七蹲在他脚边,雪落在狗毛上,很快就铺了薄薄一层,小七抖抖脖子,那些雪就簌簌地甩出去。符衷垂着手,长衣外套系好了扣子,塞着格子羊绒围巾,他呼出的气息散做了白雾。他听到风声,穿过柏树呼呜作响。符衷假设了自己死掉之后的情景,他不知道有谁会来他的坟墓前祭奠。半晌之后他牵着小七离开了,就像完成了一个任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也是一种告别的方式,符衷想。
回去的路上他买了点菜,看到冰块上还有最后一条鲳鱼后,他决定晚餐要弄点红烧鲳鱼。他还顺便去把头发剪短了一点,然后梳到后面去,定了一个型。回到长安太和的家里,将买来的鱼和菜放进冰箱,挑了几颗好草莓切碎了拌进酸奶,在胡桃木桌上的电脑前坐下。他把小七的狗绳解开了,小七很快就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跑到阳台上去看风景。
那只八哥鸟站在笼子里,羽毛光亮,十分健康,它的笼子就挂在阳台木架下方。它看见家里来了新客人,翘了翘尾巴,做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张嘴朝小七叫唤。
符衷看了它们两个一眼,把酸奶杯子放下,戴上耳机。电脑旁放着烫金封面的笔记本,某一页上插着一支水笔。他把本子翻开,拔掉水笔夹在手里,然后按下录音的播放键,他一边听一边往纸上做记录。这段录音他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几乎能背下来,但他仍不厌其烦地重复播放。他觉得当自己听到那个声音时,心里就很安定,某一块缺掉的地方,就这样被补上了。
他用水笔点着纸上的字一行一行移动,像是要检查自己听写的对不对。他放完一遍后按了暂停,水笔在“季宋临”三个字上点了点,然后画了一个圈。他接着又看到“卡尔伯”,反复在那三个字下面画着横线,几乎要把纸戳穿。
“卡尔伯。”符衷把笔放下,撑着鼻梁把这个名词咬在嘴里,“北极星。”
白逐曾说她的实验室使用的是卡尔伯系统,没人能入侵卡尔伯的中央主机。符衷想起了那个白夫人,她是季垚的母亲。符衷仔细想了想当时的对话,他在思索这其中的关系,白逐耳朵上的钻石吊坠一直在他脑海里闪着光。符衷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一会儿是满天星项链,一会儿是漆黑的墓碑。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用另外一个系统电脑,并注意了一下屏幕下方的指示灯是否全亮。屏幕黑掉了几秒,然后跳出来一连串的代码,符衷稍稍等待了一会儿。
一个白色的对话框跳出来,顶上亮着“2”。二号联系人还在,符衷松了一口气。屏幕下方的指示灯还亮着。对方发过来一行字:老鹰捉小鸡。
这是密码,符衷对回了密码:老九一米七。
老九是陈巍。当然陈巍不止一米七。
过了几秒那边才问他什么事。
—我想查一些政府机构的档案。
—报名字。
符衷通过二号联系人的搭的桥顺利进入了车辆管理局、移民归化局、房产管理局、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门等机构的电脑网络,但他并没有找到关于季宋临这个人的任何信息。他又弄到了水电局抄表、物业纳税登记表、常住居民登记表、征兵报名表等记录,均显示查无此人,曾用名登记表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等符衷把一张一张表格看完,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他的眼睛酸痛起来,只得靠在椅背上休息。他揉揉眼睛,然后很快地在屏幕上输入“谢谢”两个字,想结束对话。对话框里的白色光标还在闪烁,符衷看着那光标一闪一闪,没有退出系统,只是怔愣地出神。四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徒劳无功,让他一时茫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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