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不明白,这样带着满身疤痕活着是否真的有意义,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问。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为什么拼了命要让他活着?因为如果他死了,回溯计划所有人都要上军事法庭,要坐牢,要被判死刑,挨着墙站好,然后枪毙。
季垚坐在软椅上,低头给自己的穿上袜子,拉到膝盖以上,再把袜箍绑在大腿上固定住。紧接着套上衬衫,下摆系好细皮带,用银扣别在袜箍上。他在不明亮的光线中一件一件给自己添衣服,像在完成一件一件的丰功伟绩,仔细地打理着自己的荣誉和功勋。那期间他思考了很多了问题,基地里的一切,都要他来拿主意。
“我好想你,醒来的第一秒就在想你,现在还是你。”季垚说,他站在镜子前面扣上外套,眼中掉出大颗的泪滴,“如果你现在站在这里,我一定会对你说,我爱你。”
但这些话都没人听到,就像那些掉落的泪水,砸在衣服的布料里,除了一滩不起眼的水渍,什么都没留下。季垚让自己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哭也要赶时间似的,把这一趟的眼泪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流完了,就不会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指挥官,指挥官要用他的硬心肠,来证明自己的身躯,生来铁石结构。
朱旻见到季垚衣冠齐整地出来,他就明白此时正经历的寒冷、茫然和恐慌都将化为齑粉。肖卓铭留在监护室内整理数据,她得检查重塑舱的性能,并思考如何优化其结构。
“你要去哪?”朱旻问,他跟在季垚身后,匆匆走下楼梯,“你才刚恢复就到处走动很危险的。还有你的腿,我都怕里头的金属架出现什么问题搞成半身不遂,难道你想坐轮椅吗?”
“不想。”季垚回答,但他脚下的步伐并没有减慢,灯光密集了一点,能看到人影在走动,“你觉得现在的形势允许我躺着休息吗?你得仔细想一想,我们是在和时间赛跑。”
朱旻的衣服下摆勾到了钉子,他趔趄了一脚,道恩连忙扶住他。朱旻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勾烂了,季垚回头看了一眼,说:“把衣服还回去的时候记得道歉。不过你最好补一下。”
“你妈的。”朱旻骂一声,把下摆甩开,扶着楼梯往下走,回头问道恩,“你会做针线活吗,道恩?我希望你会。快点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会一点,朱医生,只是一点而已。”道恩把箱子换个手提,再撩开头发,“做实验的时候用针缝过绿色的长毛肉,所以我想我应该还是可以的。”
季垚走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他刷卡进去,扑面而来的味道有些不好闻。朱旻扶着门框看他从柜子里拨出一沓一沓的文件夹,问:“现在是深夜,大家都睡了,你打算现在在这里处理公务吗?老天,你想让谁来站在你面前打报告?”
基地内部响着机器的嗡嗡声,多半是制热系统在运转,但这间办公室显然在系统之外,它异常冰冷,像个冰窖,窗户上全是冰晶。季垚低头翻看文件夹,呼出的气息全部化作白雾。
他把手指放在嘴边哈气,踩了踩脚跟,小腿隐隐作痛。身后忽然披上来一件衣服,季垚抖了一下身子,那一瞬间他以为是符衷,拉着衣领回头时,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朱旻站在身后朝他笑笑,兜着手说:“外面冷,给你加件衣服。你以为是谁?好吧,我知道你在想谁。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可能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我知道,大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然我怎么会放任你跟在我身后阴魂不散,你应该要有点自知之明。魏山华呢?听说他被救回来了,他现在怎么样?”
“没有意识,一直昏迷着。地质台测算了一下,他大概是被海浪冲到海滩上的,真是万幸,连我都要为他的运气感到惊奇了。不过人还是活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朱旻说。
季垚把整理好的文件夹抱在手中,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点点头,朝门口走去:“那确实好极了,这是我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也许可以让他试试肖医生的得意发明。”
朱旻耸耸肩,没说话,他抽出一根烟咬住,点燃了,一缕烟气飘进冰冷的空气中。季垚把对讲机别在耳朵上,在全基地的广播频道中放出召开紧急会议的消息,他的声音让这个死寂的夜晚震动起来,那些正处于噩梦中的人们忽然被惊醒,就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
“你要开会?现在吗?大家都在休息,除了实验室里那些搞研究的专家们和巡逻的执行员。你搞什么,我亲爱的,我可不想一整晚都呼吸着会议室里的空气!”朱旻追出去,手里夹着香烟。
季垚没有因为朱旻的抱怨就停下脚步,朱旻靠在办公室门外的墙板上,仰着下巴抽烟,吐出淡色的烟雾,他沉迷于烟草的味道。道恩看他半梦半醒的样子,从朱旻的烟盒中抽出一支,打火点燃之后放进嘴唇里,把烟雾在嘴里含一圈,然后让它们自由地飘散出去。
朱旻瞥下眼尾看到道恩学他抽烟的样子,很轻地笑了一下。两根手指夹着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之后凑近道恩一点,吐出气息,慢慢让烟雾拂过他的脸庞。道恩的金发和碧眼此时都褪了色。
道恩被烟呛了一口,捂着嘴咳嗽,朱旻笑着把只烧了一半的烟头摁灭,接着又抽掉了道恩手里的那根。等道恩缓过气来了,朱旻才拍拍他的背,说:“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学我。”
“确实,好呛人。”道恩擦擦自己的唇瓣,“朱医生也少抽烟,我经常看你吞云吐雾,这对身体不好。”
朱旻忽然心情好起来,深更半夜开会的怨气都被抛到了天外。他带着愉快的心情抖了抖袖子,撩起衣摆看一眼,说:“开会之前我们得去把针线活做好。”
他揽着道恩的肩膀离开了,道恩抱着箱子,偶尔侧过头去听朱旻在他耳边唱着很轻的北美民歌。不知是学术上的交流还是共同患难所磨练出来的情感,他们变得愈发亲密无间,也更加乐观。
杨奇华的实验室里亮着灯,杨教授还没有休息,他正在显微镜前观察某种微生物的运动,一只手在旁边快速画出图像。他得要等到后半夜才能放下工作勉为其难小睡一会儿,不超过五小时。
听到广播里传来指挥官召开会议的消息,杨奇华才从显微镜前挪开眼睛,揉了揉眼球。他坐在实验台前愣了一会儿,然后滑开椅子站起身,去一边扯下外套罩上,再去把要带的资料整理好。
“耿教授。”杨奇华抱着乱糟糟的文件纸走到对面的单独开辟的一个小房间里,里面有两个值班执行员,“指挥官要开会,一起去吗?你是地质台台长,在与会名单里。”
两名执行员抱着枪坐在垫子上,正拿一朵丝绢做的假花在逗狐狸。他们值夜班,自从知道杨教授这里有一只活的狐狸之后,他们的夜晚就变得活泼起来了。这只狐狸驱散了很多人的寂寞。
“指挥官?指挥官不是躺在监护室里吗?怎么忽然就召开会议了?谁下达的命令?”执行员掂着花,回头看看靠在门口的杨奇华,然后拿花瓣轻轻蹭了蹭狐狸的耳朵。
杨奇华用单手给自己扣好纽扣,沉甸甸的文件纸妨碍了他的动作:“当然是指挥官亲口下的命令,先生们,外面的广播你们听不见吗?指挥官现在不在监护室里了,你们不该紧张一点吗?”
耿殊明盯着杨奇华的嘴唇好一会儿,他才确认这是个惊人的事实,轻声喊了句上帝之后他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尘,并把冲锋衣穿上。两个执行员忘记了拿开假花,被狐狸一下咬住,跑开了。
“老天,我们得去值班了。”执行员把枪背在身上,刚走出一步又回头揉了揉被杨奇华抱起来的狐狸,“回头再来看你,我可爱的小兄弟。”
说完他们拉拉狐狸的前腿当作告别,然后戴上帽子跑步出去,他们得在指挥官检查值班人员之前站到自己的岗位上。杨奇华把狐狸抱进玻璃箱,给它垫了些保暖的棉絮,让耿殊明提着。
“你不回去拿资料吗?这场会议要报告的东西可太多了,我们得做好在会议室里过夜的准备。”杨奇华说,他把羊绒围巾塞进领口,“外面可真冷。耿教授,你不觉得冷吗?”
耿殊明戴上皮手套,然后才敢提着狐狸箱走出实验室,寒气一下袭击了他的面门,冻得发疼。他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高,和杨奇华一同登上电梯,说:“我叫我的助理帮我把资料送过来,他们知道要怎么做的。天哪,冷得不敢想象,这糟糕的天气还要持续多久?真是糟糕透顶。”
“大概要持续一两个月,耿殊明教授,这是最保守的估计了。”后面一位女士告诉他,女士的大衣胸口别着气象台的标志,“我们得等着火山灰散去,等着暖湿气流从赤道附近过来。”
“还得等着海里的寒流变成暖流。可是我们现在处于一个独立的空间中,没有高低纬的参照,很难判断暖流什么时候会过来。”耿殊明说,“我总觉得这次寒流是海里面什么东西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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