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很快地看完,随后他眼里顿时满怀期待:“它可以投入批量生产,然后我们都能拥有吗?教授,您一定会因为这项发明而美名远播。”
“如果获得了指挥官和专利局的认可,你们就有希望穿上它。我敢保证它绝对比当今世界所有的防弹衣都轻薄方便,并且性能顶尖。毕竟它总重只有三克,像一片羽毛。”
“噢,天哪,教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天哪,我该说些什么?”林城摸摸自己发烫的脸,他凑近了些查看防弹衣上细密的纹路,“这是真实存在的吗?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教授?”
杨奇华莞尔,他没有回答林城的问题。他伸手平静地把半身模特收进玻璃罐,然后锁上门扣。他把文件整理好,放进箱子,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思考自然,从自然中获取灵感。”
耿殊明没有进入隔间,他等在外面,手里捂着咖啡杯,能让他暖和一些。他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玻璃恒温箱中的红狐狸,问旁边的研究员:“它身上的皮毛还长得好吗?”
研究员扶着玻璃,有些犹豫,说:“多半能长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还有它的腿被树轧断了,骨头粉碎,就算能治好,也只能瘸着腿走路了。”
“那它真是太不幸了。”耿殊明把自己的眉毛抬上去再放下来,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不过它一定会好的,指挥官一定很喜欢它。”
“但愿如此。”研究员笑着说,他走到一边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把电脑上的数据一一记录到表格上。
耿殊明和林城一同走出实验室,杨奇华留在里面,客气地告了别,然后重新戴上口罩和手套。林城脱掉身上的外套,然后穿上自己的:“这是地质台的执行员借我的,麻烦教授还一下。”
“你不去地质台了吗?电信号监测台现在恐怕不能正常运转。”
“应该修好了,他们抢修很快的。”林城说,他把衣领翻好,提起箱子,“上校不是叫我滚回监测台吗?我得服从命令。”
耿殊明把衣服搭在手臂上,不好再多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小六,你刚才说你不会游泳?可是游泳不是每个执行员必备的技能吗?”
林城笑了一下,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回答:“因为一些不太好的原因,就没学过游泳。我有点......怕水。很幼稚是不是?但确实是这样。”
耿殊明忽然明白了刚才林城为什么会突然情绪激动,以及他“溺水”的真正原因。不过教授没有多说,他抬手与林城告别。正要转身时林城叫住他,说:“教授,如果您听到了有关0010和0578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我希望会是好消息。”
“你很担心他们?”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尤其是......”林城张了张嘴,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把那个名字吞进肚子里,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很好的朋友。”
他说完局促地点点头,艰难地笑了一下,扭过头逃跑似的离开了。
“嘿,你们看到刚才了吗?那个指挥官特聘的侧写专家,差点在这么高一点的水里淹死了!”走廊上有人在讲话,他身上穿着一件背心,皮肤上湿漉漉一片水光,正在比划着手势。
围在周围的人都笑起来,露出听不出好坏的笑声,像是山里的回音。有人继续接了一句:“说他是执行员,他连游泳都不会;说他是侧写专家,也没见他干过什么正事;说他是黑客,他又不是科班出身,却全权负责我们监测台的工作。你们说,这叫怎么回事呢?”
“他父亲是时间局的高层,装备部的部长。这回又是指挥官特聘聘来的,你说说,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你还不清楚吗?”
哄笑声再次响起,其中也有反对的声音:“指挥官看人从不出错,安排林专家负责监测台肯定有原因。侧写专家只为指挥官工作,人家做了什么我们当然看不到。没事别在这里嚼舌根,杂种们。”
林城提着箱子经过走廊,他没有停下脚步,这些琐碎的话语也全都飘进他的耳朵里,像一根根绣花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心口上。他在笑声响起的时候停住脚步,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进入正在抢修的监测台,在冒着火花的电脑旁坐下,箱子放在脚边。
“长官。”
林城正把电脑屏幕架起来,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冷淡地看了一眼,抬手把颊边一缕头发勾到耳后去:“你就是那个骂他们杂种的人,中士?”
中士长得眉眼周正,面对林城时目视前方,眼里藏着刀锋。他的手指准确地贴着裤缝,回答:“是的,长官。”
“嗯。”林城撑着桌面,扣紧手指,点点头。他敲着自己的脚尖,眼睛盯着面前一台黑屏的电脑,两片嘴唇平静地合拢在一起,头发在脑后卷成一个蓬松的小小的发髻。
他身上的锋芒没有其他执行员那么外露,也许是他的五官和头发柔和了他面部锋锐的表情,又或许是他本身就不是为了战斗而生。他眉目寡淡得像水,却浓烈地散发着伏特加的酒香。
林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从衣袋中摸出药瓶倒了几片在手心里,旁边忽然递过来一杯水,中士站在旁边说:“温水,长官。您可能有点感冒,要好好休养。”
“谢谢。”林城眨了两下眼睛,把气顺过来了,才抬手接下水杯,一口把药片吞下。
“叫他们全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林城吩咐道,他把药瓶塞进箱子,“再听到有人嚼舌根,增加额外看守任务。以我的名义,也就是电信号监测台台长的身份。士兵,立刻执行。”
*
在陈巍醒来之后,何峦在床上躺了七天,他一直处于昏睡中。陈巍翻着医药箱里的说明书,一点一点配制药剂,然后按时给何峦注射。他做了一个表格,把每次用药时间和剂量都记录下来。
陈巍每次注射的时候都要祈祷,虽然他不信上帝,以后也不会相信。当针头扎进何峦手臂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伟任,而何峦一定也会在这一针之后醒过来。
当第七天的日期被陈巍划掉之后,他像往常一样配制好药水,然后坐在床边准备给何峦注射。他伸手贴住何峦的脸颊,用拇指轻轻地摩挲他颊畔的皮肤。皮肤微凉,有淡淡的暖意。
他每天都重复这个动作,当手指从皮肤上擦过的时候,他总觉得何峦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陈巍俯身在何峦嘴唇上亲一下,然后戴上手套,把针头推进静脉,缓慢地把药剂悉数注入血管。
针管刚推了一半,何峦的胸口忽然剧烈起伏了一下,然后他就发出咳嗽声,手指紧紧拽住了身下的牛津布毯。陈巍猛地被吓住,他把针管拔出来丢到一旁,上前去捧住何峦的脸颊。
“噢,天哪,上帝。”陈巍说,七天以来他的心跳第一次这么激烈,仿佛要跳出胸腔,“上帝一定垂青于我。”
何峦虚虚地咳嗽几声,陈巍帮他顺过气,用手捂住他冰凉的脖子,轻声叫他的名字。何峦在摇曳的烛光中睁开眼睛,橘色的光晕让他的嘴唇有了一层薄淡的釉彩,仿佛北欧瓷器上的唐草。
眼前朦朦胧胧像是起了大雾,耳边遥远地传来呼唤的声音,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沉寂了七天的世界终于恢复到本来的样貌,而自己的灵魂终于在漂泊不定的羁旅中找到安身之所。
“巍巍?”他醒来后还看不清东西,就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而陈巍梦中那些惊惶和恐慌,都因为这声恰逢其时的应答而全都归于虚无。
陈巍抱紧他,把头埋在何峦颈窝里,像笑又像哭。何峦过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手上有了力气,抬手抱住陈巍背,然后把他分开些。这下他才看到陈巍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水,还在强装平静。
“你终于醒了,他妈的,你躺了七天,注射了那么多药水都没把你弄醒,我他妈都以为你死了。”陈巍一边骂一边说,一边又揩眼泪,“我刚才还在想,这一针下去你如果还不醒,我就朝你心口开一枪然后自个儿上路了。妈的,什么狗屁,你这个混蛋害得老子受这么多罪,我讨厌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
何峦把他满嘴脏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陈巍的眼圈更红了,从头到尾把何峦数落了一遍。何峦把可怜的陈巍拉到怀里,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陈巍比来时更瘦了,背上全是骨头。
“操/你/大爷,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做梦都是你死了,我去参加你的葬礼。”陈巍搂紧何峦的肩膀,埋在他颈窝里哭诉,“你妈的,你为什么要把压载服的压力分给我,蠢货......”
“好了,不骂了,我是蠢货。乖。”何峦说,他喉咙疼得厉害,“我还活着,你也活着,我们足够幸运。别哭了,眼泪留着以后用。”
“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
“一些幸福的时刻。”
陈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何峦脖子上亲一下,说:“我现在就很幸福。”
“在我昏迷的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何峦常规清洁过后坐在石板床边穿衣服,陈巍给他端来烧热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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