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汽弄得这么丰富是想干什么?秋燥时节防止皮肤干裂流鼻血吗?不太像,白逐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三叠敲了敲皮鞋跟,他站在一架铺着毛皮的躺椅旁往外看,看到屋后的花园。
白逐走进太太的卧房,深色的天鹅绒帷幔像往常一样严实地拉着,房间里光线暗淡。外间是以前季家家主办公的地方,一切都还按着原样摆放,仿佛家主还活着,他只是出去休息,一会儿就回来。
“太太怎么样了?”白逐推开内间的房门走进去,就闻到里面有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闷在房间里,越来越浓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医生撑在床边给老太太做紧急治疗,已经满头大汗。太太像是魇病又发作了,不停地扳着瘦弱的身子,枯槁的手背上爆出虬结的青筋,眼睛睁得极大,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呜呜声。
“魇住了,心脏出了问题,刚才忽然休克,现在心跳刚恢复,还没稳定,不知道后续情况如何。”医生擦掉手上的药剂,换了一副手套戴上,“诊疗仪和监控仪正在监护她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太好。夫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医生走到一边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人体扫描建模很快呈现出来,危险警告浮现在左上角。白逐站在光下看屏幕上不断跳出的诊断条目,她的眉眼一片煞白,唇色却是鲜红的,那对涂着口红的嘴唇看起来对整个世界都不友好。
“白逐......白逐......你们把东西......东西藏在哪里了?”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白逐忙走到床边俯下身,握住太太乱抓的手,“该还回去了......求你们......还回去......”
老太太张着嘴,黑洞洞的嘴里看不到牙齿。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不成样子。眼皮耷拉下来,眉毛也淡得几乎看不见,手背上全是褐色的斑点,像一截干枯的焦木,碰一下就会碎成齑粉。
白逐扭头看到墙上的时钟,还有桌上的日历,她看到今天这个日子是用鲜红色油墨印刷的,突兀地出现在一堆黑色的数字中。白逐突然意识到,时间到了,就在今天。
把手从太太的手中抽出来,白逐沉默着退后,离开床榻一些距离。她看着一位耄耋老人因为心脏病和魇症发作在床上痛苦地挣扎翻滚,不为所动。房间里回荡着同样苍老的哭泣声。
那声音就像是从百年前发出,穿过时光来到现在,来到这间房中,在房间里四处乱撞,碰起灰尘。它不知道自己已经老掉了,还以为自己很年轻。
“给她注射氰化钾。”白逐搭着手说了一句,神态淡然而安定,“就这样吧,不救了。就这样吧。”
医生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白逐,明显在犹豫。白逐转过眼睛看了他一眼,像是挑着刀锋,不见怒气,却让人感到寒冷。医生知道这是鲲鹏门下的白家夫人,真正的簪缨侯爷。
他默默从箱子中取出了氰化钾的药剂瓶。老太太蜷缩着干瘦的身体猛烈喘气,全身痉挛;医生在一边装好氰化钾的针管;白逐站在更旁边一点,搭着手背,长眉深目,气象庄严。
针管扎进静脉,医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按下拇指,将针管推到底。白逐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大块堆叠的明暗中,一个人的灵魂亮起来,然后慢慢散去。灵魂原来轻得像露珠,太阳一出来就蒸发成水汽。
白逐转身走到一边的柜子前,随手拉开了一个抽屉。医生注射完毕后收好针管,看着已经了无声息的徐太太,摘掉口罩,冷汗让他的眼睛异常湿润。他抖着下巴盯着太太扭曲苍老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很快的收拾好箱子,再关闭所有医疗仪器。
“夫人,徐家太太已作古,您接下来怎么办?”医生问。
“选一个继承人。”白逐说,她看着抽屉里的东西,“这种简单的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另外,幸苦了你了,医生。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我会付给你工钱的。”
医生不想在这里多待,道谢之后拎着自己的箱子转身走向内间房门。白逐猛地抬起手,她手里握着一柄枪。一声枪响过后,医生应声倒地,血从他的胸前流出,流到雕花的床下。
房间里重归寂静,白逐擦了擦枪柄,然后把枪丢回抽屉。她不紧不慢地关好抽屉,揩去一朵木雕海棠花上的灰尘。她穿着黑色的上衣和半裙,侧着高挑的身子向挂着相框的墙壁透去缅怀的目光。每天都仔细打理的头发在额边卷着波浪般的弧度,有几缕垂挂在脖子旁,犹如藤萝开了花的姿态。
白逐看了眼已经死去的徐太太,再看看墙上的照片,年轻的季家家主和年轻的徐太太,太太穿着婚纱,她很漂亮,是个难得的美人。这间屋子里的墙壁、立柜、床榻、桌椅乃至空气,都散发着一种腐朽的灰尘味,是一种被掩埋在时间的狂沙下久不见天日的绝望之感。
白逐听见时间远去的脚步声,那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那些久远的辉煌的岁月,都一并储藏在昔年的光阴中。未来迟迟没有降临,从旧主人的尸体到新主人的手,是很长的一段距离。
白逐笑了一下,绕开流淌的血泊,跨过医生的尸体离开了房间。她在身后轻手把门带上,似乎是在维护谁的梦境。她来到外间办公室,从某个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皮箱。打开箱子,里面叠着几本厚皮手册,旁边是捆扎好的旧报纸。
白家夫人提着这个箱子离开了房间。
三叠站在后院的花房里,他看到花房中央挂着一块齐整的白绢,阻隔了另外一半空间。花房中的花已经枯萎了一半,有些倒还是鲜活的。同样,几口瓷缸中养着莲花和鱼。
“您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三叠吓了一跳,回头看到白逐站在身后,穿着妥贴的衣装,姿态从容。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多了一个箱子。白逐见三叠不言语,又笑着重复了一句:“您在这里干什么?”
“啊,夫人,我就是随便逛一逛,我很喜欢您的花园,于是就到这里来看了看。”三叠抿唇道,“如果冒犯到您了,我很抱歉。”
白逐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像是没有温度的阳光:“冒犯倒没有,只是这里不常有人来,缺乏打扫,有些杂乱。”
她说完叫来站在外面的管家,让她带大使先生到其他地方去转转。三叠注意到白逐没有一同跟着走出花房,她一直留在花房里,不知在做什么,也许是在浇花也说不定。
三叠在门厅稍等了一会儿,在电脑上处理一些工作。白逐片刻后从后面绕出来,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托着一个木盒。她已经穿好了外套,看起来是打算离开。
“夫人要去哪里?”三叠竖起领子御寒,走下台阶。
“去簪缨侯爷的公馆,然后后天早上我们就前往贝加尔湖。”
白逐回答得简单,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三叠看到她拉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捆发黄发脆的报纸,一张张摊在膝上看。
“旧报纸?”
“嗯,就是一些有关我工作的旧报纸,需要重新研究一下。”
三叠没说话,他瞥到报纸的标题,用浓厚的油墨印刷着:日军飞机轰炸黄河堤垣,三只蛟龙浮于水面。报道时间是1938年6月10日,就在花园口大坝决堤的第二天。
*
“他不是在山上画的。”特聘侧写专家林城得出结论,“至少我侧写不到。所以我觉得这幅画不是写生,也许是描的,也许是比着照片画的。”
肖卓铭点了点手指,皱起眉毛问林城:“那林专家您能说说,这幅画是在什么情况画下来的吗?”
林城坐在桌前,面前摊着薄薄的硫酸纸,他低头仔细抚摸纸上的纹路,偏过头从侧面看那些笔迹,闭上眼睛:“蜡烛......他们点着蜡烛,还有白炽灯......纸上残留着蜡油的味道。笔触急促用力,作画者当时非常紧张,他不断地变换着手腕的方向作画......”
林城起身让肖卓铭坐在位置上,然后绕着她慢慢地徘徊,比划着手势,指向符衷和季垚:“他的旁边站着几个人......盯着他......画完之后他在左下角写上字......2008年10月27日,四家封塔。”
“然后呢,再签上自己的名字?”
“不,当时他没有签自己的名字。”林城说,他按了按太阳穴,缓解紧绷的神经,俯下身把硫酸纸拿起来,对着光打量,“墨迹渗透得没有其他地方深,说明这个名字是很久之后才添上去的。你们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当时不签,而是在很久之后才补上一个名字呢?”
肖卓铭说:“我的父亲在2008年就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
“画这幅画已经是10月,如果要让墨迹渗透深浅出现差别,起码要相隔一年以上。”符衷说,“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后来补上的吗?”
季垚站在肖卓铭身后端详画纸,眼睛盯着左下角那细细的一行墨:“也许不是他自己签的,是别人仿照他的笔迹签上去的。”
“谁能模仿得这么像?”肖卓铭不太信,“我不这么认为。”
“也许是仿画的高手呢?造假钞的团伙里就有仿画师,能把钞票的花纹一模一样复刻下来还不被机器检验出来。”季垚看着肖卓铭的眼睛,“技艺高超的纹身师也会这项技能。还有,那个签名那么小,墨水会扩散,即使有误差,也分辨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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