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去多久了?”
“三年零两个月。”
季垚算了算那个年份,他发现这是个特殊的时间。季垚默然,符衷也没有说话。空旷的场地上,暗沉沉的风在他们两个中间打着旋,惹得人心生厌烦。符衷的目光一直放在季垚身上,看他挺阔的肩膀、协调的四肢、深刻的五官。季垚的腰带扎得不是很好,符衷试探地指了一下,说:“首长,要我教您一种新的腰带系法吗?”
“什么系法?”季垚问,低头看了看腰间的扣结,用手摆弄着,“我系不来。”
“我教您。”符衷伸手去拉住腰带的两端,将扣结拆开来,然后换了个方法系给季垚看。他一边动手一边将方法讲给季垚听,最后他整理了一下扣结的松紧度,符衷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漂亮。
他心里亮如明镜,他把这结打得这么漂亮,好像这样就能把季垚拴住。
季垚学到了新技能,他这下不同担心以后穿风衣不会系腰带了。他心里高兴,但摆出来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你怎么能随便解开别人的腰带?!不过看你手巧,这回就算了。”
“还想学别的吗?我还会很多打结的方法。”符衷抛出了诱人的条件,只等着季垚上钩。
但季垚精明地思考了几秒,摇了摇头:“留到以后慢慢来,一次性学出师了还有什么意思。你可不能忘了自己答应的事,士兵,告诉我执行员道德守则第三条是什么!”
“信守承诺!”符衷习惯性地喊了出来。
“为什么搬出去?公寓条件不好吗?”季垚这下才问到正事。
因为你不在这儿,符衷想,你在很远的地方。
但符衷断然不敢这么说,他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局促,忖度了两下才回答:“陈巍太吵,很大声地放歌,还有那种片子,吵得我睡不着,就搬出去了。”
陈巍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开始抱怨天气越来越冷了。
“好牵强的理由。”季垚根本就没信,信他才是见了鬼。
符衷刚想反驳,又止住了。这样就很好,别让一切都真相大白。他站得笔直,紧了紧手指,抿唇不言语。季垚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扭过头去走开了。季垚悄声地叹息,但没让符衷听见。
季垚不跟符衷一起吃饭,符衷只得去找陈巍。陈巍和几个兄弟正在侃侃而谈,符衷闷声不响地走过来坐在空位上,提起筷子涮锅里的羊肉。
“符狗你怎么又生无可恋地回来了?老天,不会是季垚把我们全都给罚了吧?你这张甜嘴儿也没把他哄住?”
“住嘴,陈巍!没罚我们,一切都很好,把你那傻屁股挪开一点!”
陈巍一听便高高兴兴地转头继续讲他的风流韵事了,今天正好讲到他上一个女朋友。符衷没去理会陈巍的故事会,陈巍的肚子里装着一大把好故事。符衷把羊肉放到酱里蘸,但一直没把它送进嘴里。一股无名之气堵住了他的咽喉,弄得他只想去操场上跑几圈,好把这烦忧全都抛洒掉!
手机上跳出了一条信息。
—符衷,到我公寓楼下来一趟,给你点东西。动作快点,过时不候。
“符狗你去哪?又想玩失踪是不是?这回我不会让你跑了,你给我回来听我把这故事讲完!”
“滚开陈狗,长官叫我过去。我忙着去给你们寻找幸福呢!起开!”
“又拿这借口当挡箭牌?我看你不是为我们寻找幸福,你是为你自己寻找幸福吧?”
符衷扳住陈巍的肩,提起膝盖朝他胯下来一下。陈巍当场嚎叫起来,惊得过道上众人纷纷侧目。符衷挣脱了这黏人的好家伙,拉着挎包往公寓楼赶去,风声在他耳边呼呼作响。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奔跑,朝着季垚跑过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第7章 写检讨书
檐廊的一角被栾树的羽叶遮蔽着,砖饰的三角檐头上雕有古人秋日狩猎的画面。栾树的蒴果像成群的粉红色灯笼,一簇簇悬挂在茂密的枝叶中间。季垚提着纸袋站在公寓门厅前的台阶上,风凉得他不得不把手放进衣兜里避寒,而桂花树下的山茶绿篱却仍是一派郁郁葱葱的好样貌。他在廊柱之间走了几步,偶尔望望通向公寓楼群外的园路。
“季首长在这儿干什么?”
“等人。”
“什么人?”
季垚刚想开口,却又抿唇沉默。他轻轻地笑了笑,不作一声。他把话都往心里藏。
女教官打完招呼,说笑着走开了,季垚朝她们点点头当照面。他挑着下巴眺望楼房的转角处,花坛里的蜡梅遮挡了他的视线,几株弱不禁风的植物已经在霜寒里瑟瑟发抖了。对面高楼里不知有谁在弹奏,曲调绵长如银钩。季垚数着秒数,用鞋尖踢着小石子儿打发时间。从餐厅到公寓有些距离,符衷赶过来可能要花点工夫。
清扫楼层的工作人员从电梯里出来,推着一车子东西,轮轴骨碌碌地响了过来。季垚听到动静,朝后头看了一眼,往旁边让开一步。东边的小广场上停着厢式货车,穿藏青色外套的装卸工把推车从斜坡上拉下去,一直走到货箱跟前才停住脚,在众人核对完箱子数目后,装卸工才把垫纸板掖在腰间往回走了过来。
“谁搬出去了?”季垚叫住长得矮矮壮壮的工人。
装卸工被他吓了一跳,忙把掖在腰上的垫纸板抽出来,回话:“2601号搬出去了。”
季垚点点头,原来自家的对门。季垚的邻居是装备部的部长,这户房子只是部长在时间局的临时住所。季垚从没敲过邻居的门,这下邻居就搬空了。他多年不在北京,错过的东西太多了。季垚放走了装卸工,看到货车沿着园路开了出去,转眼就进了地下通道。
符衷一路奔跑着赶到公寓门前,转过拐角的时候不慎绊一跤,手扎在旁边刚修剪的黄杨篱笆上,擦掉了一块薄皮。符衷顾不上这点小伤痛,他随便拍了拍灰尘,加快脚步往七公寓的楼前跑去。符衷怀抱着一束亮黄色的鲜花,他护着花瓣没让它们抖下来一片。
跑上台阶后他在季垚面前打了立正:“首长好!”
季垚稍稍站得近一些,好让自己能看清符衷的脸。他故意不言不语地沉默了一会儿,就是这简简单单的沉默也能让符衷心慌意乱。季垚过了会儿才点头:“来得倒挺快,算了,不罚了。”
符衷不知道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但无论如何他都不用挨罚了。符衷这才好好地把目光放在季垚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竟然离得这么近,近得只剩悠悠凉风能在其间回转了。首长常常穿着执行部标配的黑衬衫,不管怎样的衬衫在他身上就最出色的一件杰作。季垚不打领带的时候很少系领扣,露着一小块皮肤,锁骨若隐若现。
这就是他的神秘之处,那一小块袒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是个神秘的去处。季垚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一直钩在符衷的心弦上,让他的想象力插上翅膀飞翔,让人只想去探索、开拓、琢磨。
符衷肩上搁了几瓣花,季垚抬手替他掸去。符衷看看自己肩头,徽章锃亮,虽然比不上季垚的那么光荣、英武,但符衷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像季垚这样的人的。手里的花束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人把它们送出去了,在秋风中簌簌作响。符衷把花递给了季垚,说:“送给您的。”
“哪儿买的?”
“路上经过一个土耳其卖花人,他把鲜花装在篮子里,搁在花坛的石台上。这花的味道香甜香甜的,适合插在花瓶里做装饰。首长,您家里的花瓶都空了。”
符衷的言下之意季垚一下就听懂了,这无微不至的小贴心把季垚乱糟糟的心情抚摸得舒舒服服的。他抬起眉毛,佯装不在意地把花接过来,低头闻了闻,香甜的味道让他做了些甜蜜的幻想。季垚摆弄了两下花束,打量着里面黄澄澄的小花,说:“不就是几个空花瓶吗?你何必这么上心?”
“您不喜欢?”符衷以退为进,假装要去把花拿回来。
季垚一下把他的手打开了:“送出去的东西就别想再拿回去!想从我手里抢东西?没门!我说了我不喜欢吗?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清楚长官的话?”
符衷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季垚刚才打他的手就已经表明一切了,他心里再欢喜也是不会表现出来的。符衷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个气,然后问起了要紧事:“您说您要给我什么东西?”
季垚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来轻轻晃了晃:“你买给我的草莓,我吃了一半,给你留了一半。我不习惯吃别人的东西,嘴软得很,欠了人情不好还。”
“长官想得真周到,什么东西有您一半也有我一半。”符衷笑着把袋子接过来,打开来看里面的草莓。早先在冰箱里冷藏过,果子还很新鲜,又大又亮,香气扑鼻。
“我是管你们的长官,当然对你好。不然你到部长面前去告我一状,那我立马可以从时间局滚出去了。”
“您可别这么说,当初是您把我批进来的,我非常感谢您。”符衷说,“感谢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告状这种事。您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的,您百分百正确,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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